多事之秋

2014-11-24 08:57 | 作者:金陵客 | 散文吧首发

一九七六年是个多事之秋,中央大干部相继离世,全国上下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父亲由于公务在身,变得格外忙碌,至于他具体忙些什么,我们并不知晓,也不便问。只知道他在家的时间越发有限。我们晚上睡觉时他还没回,早上醒来时他已出门,仿佛人间蒸发了。家里生活,事无巨细皆由母亲把持。习惯了操劳的母亲,自此身影变得越发闪烁,明明刚才看到她洗菜,转眼却找不着人了。

母亲除了身体累,心也累。她其实更担心父亲在外面的际遇。那时政治高压还没有松绑的迹象,反而因高层的权力挣夺致使政策朝令夕改,地方干部显得无所适从,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政治漩涡。身心俱疲的日子如火一样炙烤着母亲,她有时也抱怨父亲:自己家里的事尚且顾不过来,国家的事,轮的上你操心吗?父亲则瞪着眼睛说:我拿着公家的钱,总不能成天窝在家里。母亲知道父亲的急脾气,便不再吱声,背地里跟我们嘀咕,家都没有了,要国干啥?不成这家是我一人的。想想也是的,母亲一年到头忙着一家六口生计,平时有父亲帮衬着尚且显得紧窄,现如今全叫她一人扛,还时刻担心父亲的前途,身心两挂,发发牢骚并不为过。

更叫人揪心的是,恰逢那年唐山闹大地震,听说房子倒光了,砸死很多人。我们这里也晃动了几下,前古未有的天灾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那时防震知识远没有普及,对于地震的破坏性,老百姓一知半解。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在自家门前搭了一个棚舍,于是其他人纷纷效仿。殊不知,地震发生的时间是把握不定的。倘若地震发生在白天,又岂是搭个防震棚所能应付的。另外,在今天看来,地震持续发生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老百姓兴师动众究竟有多少可行性。当时上面对这些常识也不是十分清楚。灾难来临,没有基层官员出来安抚民心,维持一下混乱的秩序。自生自灭的老百姓仅凭求生的本能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日子的慌乱自是难以避免。没有了科学的引导,便使得谣言有了滋生的温床。什么“大蛇翻身”,“巨龟眨眼”,“星宿归位”致使地动山摇的古老传说堂而皇之的粉墨登场。

记得是午饭时,热心的邻居风风火火地跑来说是下午一点左右有地震,说者言之凿凿,听者闻风而动。四邻八方迅速聚集于旷野,竖起耳朵,瞪大双眼,凝神屏息,静等那一声闷响。更有聪明之人,将两只小口瓶,口对口接住立于平地。由于接触面小,稍有震动,便会倒下。众人群目瞍瞍,紧紧盯住那瓶,生怕错过了精彩瞬间。也不知过来多长时间,闷响终究没起,两只瓶子千年雕塑一般,安然无恙地立着。其实,即使今天,地震仍就不能预测,何况那是文革浩劫末期,科技领域同全国各行各业一样,人心思斗,墙倒屋塌,学业空白,心灵荒芜,要是能预测地震,倒真是咄咄怪事了。

那时我家住的还是土改分的老房子,用很薄的砖砌成空斗墙,里面灌满细土。年代久远,风剥蚀,难以与地震抗衡。于是,父母商量后,母亲请来娘家人帮忙,在门前不大的空旷地带,用极其原始的方式:四根粗树干撑起屋顶,草帘子挡着就是 墙,屋顶先铺厚薄膜,再盖些新鲜稻草就成了一家人的栖身之所。如此简陋的栖息地对于长辈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然而之于我们却是新奇的体验,玩耍和睡觉可以在新天地一并完成,里醒来还有星月相随。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透过屋顶偶尔闪出的空档,珍珠一般洒落在床上。我向母亲炫耀“床前明月光”的诗句。母亲苦笑笑,有些无奈道,要不下雨才好。

江南日的天气,向来是晴雨交替 。记得是一个闷热的晚上,远方不时传来隐隐的雷声。母亲拿了一柄黄布伞靠在床头,又在床边燃了蚊香,用砖块围圈隔火。打点停当,坐在床上为我扇凉,说热得睡不着,要我照着小人书读故事。父亲不在家,日子便有些淡,闲下来的功夫,和儿子扯闲,是母亲排遣寂寞的方式之一,久而久之,成了消夏的常态。读完一本书,天仍然没有凉下来的迹象,母亲起身撩开草帘门,望了望天,说早点睡,怕是要下雨。

清晨,我被轰隆隆的雷声搅醒,睁眼看到一片黄色 覆盖着天空。原来夜里果然下了大雨,母亲用黄布伞为我挡了一夜的雨。防震棚搭得太潦草,加之屋顶盖了稻草,饥饿的麻雀时常来寻找谷粒,把薄膜凿了很多小洞,雨水一打,便成了筛子。我起身下床,地面已经有了积水。母亲说,这棚子不抵事,要加工。话声里透着疲惫。临时搭建的棚子,终究防不住大风大雨。好在有母亲,风雨之夜为我们撑着伞,护卫我们娇嫩的身躯。否则,我们会失去好些个做的机会,尤其是少年那些个轻舞飞扬的梦。母亲的伞,为我们挡住了好多无妄之灾。

多年之后,我问母亲还记得当年闹地震的事。她说,忘不了。那日子难呐。睡在家里怕砸,睡外面怕生病,成天提心吊胆,真是在刀尖上讨生活。不过,都过去了,你们一天天长大了,日子也好过了。

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个多事之秋,已然成为纸面文字,仅存在回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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