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泪滴

我不会游泳，却时常把脸埋在脸盆里，感受那憋气的痛苦，那窒息的感觉，麻木我的神经。而当我仰起脸，任水滴滑落脸颊的时候，更多的还有泪水。有一个生命，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里，不知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痛苦和哀伤。她在水边洗衣服，癫痫病发作，栽倒在水中，无人知晓。

那个邻家小妹，小时候是洋娃娃一般可爱，胖乎乎的脸，大大的眼睛，稍厚的嘴唇显得有些娇憨。和我家老小一起上一年级，平常也觉得很乖。只是我家老小都上三年级了，她还在一年级，我才相信她有点问题。但她单纯，善良，一直是我家老小的贴身小伙伴。时常听到邻里同龄的伙伴笑谈她的呆笨，也欺负她的迟钝。也许，因为她和小妹走得近，我们时常帮助她，她也很亲我们。

有一年回家，听说她要出嫁了。当时母亲只说，要是我的女儿，我才不嫁呢！留在身边养一辈子。我也没在意，据说嫁妆很少，她要的一个衣柜她母亲都没给置办。出嫁那天也没仪式，很冷清地就将她嫁了。后来偶尔回家，也见她回娘家，都是一个人。一直没见她养小孩，听说夫家待她也不好，长期吃癫痫病的药物，有些发胖了。每谈一次，就听母亲叹气。那一年冬天，她在家的附近水塘洗衣服，癫痫病发作，倒在水塘里，静悄悄的离开了人世。我很久才听到消息，因为她的离世真的算不上新闻，从没人在意她的存在。我很沉痛地打电话告知很远的小妹，她许久没有吭声，最后，她说，她可能累了，没有爱，没有疼惜，也许，离去也是一种解脱。然而，我莫名的心痛，每一个智障人都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天使，是上天检阅人性的标尺。

家乡的小河边，有一座古老的碾磨。潺潺的流水唱着岁月的歌，年复一年。有一天，不知谁看上了那个水碾，要买它去作摆设。于是派人来搬运。挖开基脚的河沙，一具被捆绑的尸体呈现出来，众人赶紧报警。因为是河边，温度很低，人们依稀可以看见尸体的衣着，辨认出是附近失踪的某人的聋哑妻子。警察传唤了被害人的丈夫，因为嫌弃妻子的缺陷，他时常虐待不能说话的妻子，终于有一次，他下手重了，将妻子打昏了，他愚昧地认为妻子死了，于是几乎是活埋了妻子，报了失踪。上天怎会轻易放过残忍的人，一切罪恶终会大白天下。我听到的版本精彩得就像一部侦探小说。当时就想，这世间，离奇失踪，死亡的不计其数，然而，这么一个不声不响的生命，却不甘心，让残害她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个古老的石磨，就是她申冤的魂魄。当时我还疑心，她有没有在梦里召唤那个没有人性的人。世间每一个卑微的生命，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任何人没有权利阻碍它自由的盛开。

我曾经那么肤浅，害怕过智障人，他们有的不能说话，我不能很好地和他们沟通，有的看不见，我总担心他们摔倒，有的手脚不方便，我恐惧那些伤痕。多年以后，我真的很感谢他们，因为他们，我感到了生命的顽强；也从此知道，世间真的没有一帆风顺；也从此知道，有些同情和施舍，却恰恰是一种伤害。天使的泪滴，也许很苦，也许是血，可是，上天真的有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