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微笑的重量

一朵微笑的重量

文/啼人

我七八岁的时候，经历过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在一个四五月的早上，暖风如水，蓝天如海，我依照大人们的吩咐去叫喊还没起床的老人。在门外大呼三声，没有回应，遂推开房门，在大呼三声，依然没有回应。于是，走到老人跟前，见老人睡姿端正，素面朝天，面带笑容，在轻呼三声，还是没有回应。不得不伸手去推老人，刹那间发现人的重量轻而又轻，七八岁的我的一只小手就推动了一个大人。被我推动的老人在我的手拿走之后，立刻恢复原样，一样的姿态，一样笑容。我觉得那笑容又美又有点僵硬，始终以为老人是在梦里，打扰做美梦的人真是罪过。我没能叫醒老人，只能去找大人们说明情况。大人们来了老人房里，不一会儿就把我赶出房。后来给老人举办葬礼，我方才知道，老人那天离世了。十几年过去了，老人的笑容一直幽居在我心间。老人70多岁，四世同堂，我是他的儿孙之一，举行葬礼的那天晴空万里，老人的女儿们泪水连连，我一辈子也不会在想听到那样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在心脏里七上八下。或许是我还懵懂的缘故，我并不十分悲痛，现在我仍旧宁愿信仰我当时的想法，那不是死去而是在做一个美丽的梦，那朵笑容便是最好的凭证。

许多个黄昏，我想起那朵笑容都会滋生一望无垠的感概。在走进黄昏之前，走过一程无限好的夕阳时光，生命可能就无悔了。老人去了，无痛无痒的去了，子孙们在他的身边，他在乎的孩子们都在为他无所遮掩的哭泣，老人应该是怀着幸福而去的。红白喜事，说的就是老人吧。人总要历经老年岁月，那时，四肢的力量与日衰弱，但人的脑袋可如同太阳，没人见过它衰老。所以，老年也许是一个人一生中回忆最多的阶段。有所可忆，回忆如梦，无所可忆，回忆是痛。生命的价值在于此吧，耗尽一生，只为笑语话当年。老人的那朵笑容有重量，很沉，人的躯体本来也很沉，只是化作了一朵笑别人间的笑容。哭着来，笑着去，我佩服老人。他的人生价值，贵胜黄金。

2012年4月，我独自远行，在小城里一路步行，丢三落四的我忘了带水，口渴难耐，偶遇一瓦罐汤店，即刻走进门，“这里有水可喝吗”，竟脱口而出。收银台老板看似年纪不小，一脸奇怪。“有，正宗的江西瓦罐汤，包您喝的痛快”。我随意坐下来，老板亲自端来一杯水，我连喝五六杯，五六杯水下肚也没了喝瓦罐汤的情致。尴尬地向老板道明情况，然后离去。老板人也爽朗，笑着送我出店门。待我走出门，老板突然喊道：“嘿，小伙子”。接着一瓶矿泉水向我飞来。太阳打在瓶子上，穿透里面的水，犹如一道光从空中划过。我接住瓶子，我觉得瓶子很重，可它只是一瓶水。我仿佛又看到了老人的笑容，虽然老板的笑容更加活泼不像老人略显僵硬的笑容，但我以为那是一样的笑容，均发自肺腑。那不是一瓶水，而是一朵笑容。老板的老年一定是快乐的，看了他的笑容我就知道了。没有价值的生命怎会笑得此般陶醉呢？

村中老人不少，孩童也不少，平时回到村中，经常可以见到给孩童们讲故事的老人。尤其是在冬天，老人提着小火炉，三五个孩童围着，老人如此如醉的讲诉各种以往的经历，时不时的收住笑容凝神一会儿了在讲，但整个讲述过程基本是在笑容声中进行的，这些讲故事的老人的笑容也必然是很沉的，那种重量使人踏实、温暖，和冬天里提着的小火炉一样。

这样的老人大抵是幸福的。老有所忆，老有所依，谁不喜欢这样的生命呢？

我见过无数笑容，小孩子的，豆蔻年华的少女的，激情四射的青年的，但刻骨铭心的还是老人的笑容。笑傲江湖，终此一生，乃不愧为人。当明媚的忧伤流行于世，我向往老人们的笑容。我也是哭着来到人世的，终有一天，我将面对老去与死亡，那时我变成一抔土，失去原有的重量，也许只剩下一朵僵硬的笑容，如果是这样，我的生命也算有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