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铅花也沾衣

仓猝间了一场荒寒花事。岁月总说后会有期，到头来却成了后会无期。

那些不争的夏花戛然而止。秋城的青天泊着几叶愁云，泠泠自怜，怕是明年赴约的草木寻不见归路。

我说好久没有看星星了，临走前蹉跎成了失落，昨夜还是如偿一眼。夜空从容，不计较我哀愁的目光，星子比想象中倒是稀落些，还有一盏灯陪着我，不那么寂寞。

记得曾经的夜空是月华隐隐，星辰明明，我当怀念那样的星海，华发苍苍的奶奶牵着年少的我——我和我的童年，在那片星海下扑朔着眼。原来我记忆里的星空都被夜夜甄盛灯火洗去，想说别来无恙，可惜那些儿时星云都下落不明。犹如几番时过境迁，过气的伶人再踏进梨园，百般不愿，千种奈何，那些故时掌中珍、心头好，隔着经年旧尘，如今都散落成眼前的满目铅花。

罢了，罢了。韶光有时尽，岁月无限期，我哀叹的是自己，不关乎那些茫茫未卜。陶立夏有句话说得动容：在生命的无尽旷野之上，我们没有相遇，只是擦肩而已。越走越远，终于无处告别。但是那些短暂的相聚却在时间的河流里凝成琥珀，辗转反侧里，念念不忘。在我们生命中，有些人，再也不能回到相识的最初。但是，我们会记得。读着读着就莫名泪流了：我和那些走失的星光，无处告别。

走在夏秋的两端，惹凉的阳光，耗尽一夜的疏寒，铅花不在枝头灼冶，却在我心间明媚着，遗憾有些人爱着爱着就淡了，说着说着就散了，还比不上擦肩。离乱在前，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而张爱玲对胡兰成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偏偏就此谢了。想到无端的铅花颓然败了一地，伶人亦不免伤怀。想到乱世之中到底成了陌路之交，星辰也不堪黯淡。那些曾经沧海难为水，最后就是三十年来如泪的月亮，滴在朵云轩信笺上，陈旧而迷糊，相逢就此憔悴成枯卉模样了。

原来都不过铅花沾衣，拂尘落袖。

有许多事真是别无选择，染了尘埃可以扫却，树干上的风霜自会剥落，可时光已不容重来，铅花凋零就不再清妍，岁月一走就永无回首之日。可我还停留在小时候，星光漫漫，风声温慈，那些逝去的音容依旧在耳边潮涨潮落，那些隔世的风景还若即若离，我仍在多年后的星空下想念从前的浮光掠影。

给自己一杯陈茶，饮到地老天荒好了。既然如此怀旧，不待铅花斑驳，我成全所谓多情，风有情烟雨有情，花有情草木有情，生活在这般多情的时空，自己便觉得辜负天地深情。我多想，趁着夏秋交尾的脉脉，把余下的岁月偷走，一个人裹藏起来，等烂漫天光遣回当年明月，那时旧人，还有一段段老去的相逢，我再把后来的故事告诉他们，流泪的就不要遇见，欢喜的就依旧相遇。可我的心教我不必多此一举，怎见得局外人的悲欢就是他们的悲欢呢？我还是慢慢抿我的晚茶，一点一滴，直到星子长满了夜幕，直到铅花洒遍了回忆……

就静静的，静静的，风愈清，云弥淡，天地都显得渺渺，直到星子隐没，直到铅花沾衣。

在这里我想不到还有朵朵铅花绣在我的衣襟上，执意要与我附耳细说：不必在意，和沉痛往事后会无期吧。我笑了笑轻轻应允。

【玖月之歌，荏苒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