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1：一默

我一直在等他说那句话，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等到。我知道承诺的话并不能带给我实质上的东西，但我心里却渴望着他能说给我听。我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对于女人来说，人老珠黄是一件灾难性的事，于是在拒绝了很多次的提亲之后，我终于选择了放弃等他。

那晚，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出现，然后对我说出他爱我，然后带我离开，即使从此浪迹天涯我也会一直跟着他。那晚，他果真是来了。

他说：“跟我走。”

我说：“为什么？”

“我不想你嫁给他。”

“不嫁给他我又能嫁给谁呢？”

“你现在就跟我走，离开这里。”

“你告诉我为什么？”

那晚，我并没有跟他离开，他还是没有说出他爱我，我知道就为了这一句话却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是很荒唐的事，可是一个连说爱我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我下不了决心和他永远在一起，而我开始怀疑，他究竟爱的是不是我。感情不像是我在酒馆里做的生意，喝完酒结完帐就可以一走了之，感情一旦发生就很难算得清楚，所以我想要保护自己，我只能去拒绝。

“但是你如果有一天看到了他，请你告诉他，这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我在纠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2：湘妄

我在沙漠里已经生活了几年了，沙漠里看不到桃花，可是家乡的桃花依然是美得让人心醉吧。而一默站在大片大片飘落的桃花中的样子，美若天仙。每年的春天，我都会和她一起走在桃花树下，我们都希望能够一起看花开花落一辈子。可是我却忘不了师傅的教训，师傅说过：当一个杀手有了感情之后，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我一个人住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幸好这里常年没有特别大的沙尘暴。我离开了家乡，是因为那里有着我最爱的人，而她却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而且我也知道，我如果和她在一起，一定过不上安定的生活，我因为杀人大多而招致不少的仇人。这个江湖已经不太平了，每天都有人被杀，或者被雇用去杀人，这是一个适者生存的江湖，你永远也不知道灾难什么时候降临到你的头上，你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虽然有很多仇人，但我的确是一个数一数二的杀手，所以那些来杀我的人，一个个都死在我的剑下。我的名声因此也被散播出去，所以经常有人会来沙漠请我去杀人，我要的报酬也越来越高，因为我的仇人也越来越多，我面对的危险自然也越来越大。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用湘妄这个名字了。

3：姜户

她站在大片大片飘落的桃花中的样子，美若天仙。我在一个春天里，爱上了她。她结婚第二年丈夫因病去世，一个人打理着酒馆。那天我去了那家酒馆，一整天都坐在那里，喝酒，看她忙碌的样子。不知不觉到了打烊的时候了，她说：这位客官，我们要打烊了，您下次再来光顾吧。我看着她虽然工作了一天，可是笑容还是那么美。

“老板娘，我请你喝酒，不知道赏不赏脸？”

以后，我经常去她的店里喝酒，和她聊天，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人。也许我应该告诉那个人，这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

4：湘妄

我唯一可以叫做朋友的人叫姜户，他行走江湖多年，可是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他都会去我的家乡折一枝桃花，带一瓶酒来看我，可是每次看到的桃花都已经枯萎。杀手不应该有朋友，可是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和我一样的伤痛和寂寞。

他说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行走，没有任何牵挂，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于是在离开的时候每走一步就越发地艰难。他想知道远方是一个什么地方，他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但是他无论走到哪里，在每个桃花盛开的时候都会去我的家乡看桃花，之后会来看望我。他说他爱的是和我同一个家乡的女人，可是没有他告诉我是谁。我甚至想过那人会不会就是一默。

“你那么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吗？也许翻过山不过又是一座山罢了。我们最不该有的就是憧憬，因为那些憧憬最终都会沦为失望。”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习惯了行走的人，他的双脚就会变得不安分，你越去禁锢反而欲望更强，也许我只不过是在寻找那个让我可以停留的地方。”

我们两个人都喜欢喝酒，因为酒暖人心，一个人久了，尤其是杀手，你会发现他的心会越来越寒，直到他的人性完全泯灭的一天就会变得杀人如麻，走火入魔，所以他要时常去暖暖自己的心。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人给我足够的钱，我就替他们办事，而那些被我杀的人，我会让他们死得很干脆，一点痛苦都没有，我跟他们没有任何仇，可是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如果不是我，一定会有其他人去杀他们。

我很想忘掉一默，因为思念会让我的剑变得迟钝，这样下去我很可能死在比自己弱的人手里。可是有些人不是你说忘记就能忘记的，也许你想忘掉反而记得更牢。记忆真是件可怕的东西，无论你武功多高，内功多深厚，你都无法摆脱，它们总是挥之不去地出现在你眼前。于是我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把所有事情都忘掉。

5：姜户

离开了她，我继续行走，我发现我的脚不能够停太久，如果她爱的不是他而是我，那该有多好，也许我不停地行走只是为了找一个能够让我停留的地方，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我希望这个地方就是她的心里，但在没有到达之前，我不能停下了。但我会在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回到这里来看她，我希望她不要忘了我。

我以为任何地方，只要是我想去的，我就一定能够到达，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我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的时候，才知道，那处地方是我无论如何都抵达不到的，再近都是有距离的。

我决定去找那个人。

6：一默

他说帮我去找他，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我甚至因此而高兴。我嘲笑自己，我在执着什么呢？是那句我期盼已久的话吗？就算他有一天回来了，我们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吗？

于是，我知道了，不管我们曾经是多么地相爱，一旦分开了，就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即使桃花还是那片桃花，人还是那两个人，可是横亘在中间的是日日夜夜流淌着的无尽的伤痛，渡不过冥河，逃不过奈何桥。

我已经不再去看桃花了，或许我以前看的并不是桃花，而是迷恋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那么温暖人心，那么念念不忘。

7：姜户

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他原来是一个杀手，我或许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给她承诺了，因为作为一个杀手，他的命早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了。我突然不想告诉他她在等他，此刻，我只想和他喝酒。

“你一个人在这里？”

“在这里有几年了，你想让我杀人吗？”

“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让那个人死，如果决定了要杀他，我会自己去动手。能和你喝杯酒吗？那些是你自己酿的酒吗？”

我感觉他和其他的杀手不太一样，他的眼里没有那种因为杀太多人该有的麻木和冷血，他似乎经历了一些不该经历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不够尖锐的眼神是不是不应该在杀手身上出现，不过，这也许能够蛊惑那些自以为武功盖世的人吧。

有些人一见面就像是似曾相识，而有些人你会觉得特别想杀了他，可是这样的话要杀的人似乎会很多。

我和他彻夜喝酒，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把找到他的事情告诉她，我相信他们不可能会再在一起，但我也相信他们彼此相爱。

8：湘妄

有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回了一次家乡看桃花，也许我真的是太想念她了。我在桃花树下等了她一天，可是都没有见到她，我嘲笑自己，明明她已经嫁为人妇，怎么还是放不下她。如果我出现在她面前，反而会尴尬，我为什么要去打扰她的生活呢，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了不是吗？不，就算她不幸福，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而且我不能和她在一起，因为我是一个杀手。我折了一枝桃花，回到了沙漠。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看桃花了，也是在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让他经过我的家乡的时候，能够折一枝桃花带给我，如果他会来找我的话。

有一天，有个女人来找我，她想雇我去杀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姜户。可是她的酬金不够，被我拒绝了。我让她去找其他要价便宜的杀手，可是她说他的功夫很高，一般的杀手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她离开了，可是她说会再来的。我知道她能够筹到足够的钱，因为她很漂亮，在这个时代，漂亮的女人总有办法挣到钱。

9：一默

我以为真像我说的，我永远都不再等他了，但我却一直在那么做。我的睡眠很浅，很多次我都被房间里的声音惊醒，当我睁开眼，我以为是他回来了，可是看着无尽的黑暗袭袭涌来，我总是被这样的压抑和寂寞作弄得泪流满面。有段时间，我的眼泪特别特别的多，渐渐的，我的眼泪愈来愈少。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可能是因为泪流得太多，我发现我的皮肤开始变得干燥起来了。

“我曾经想要酿一种喝完之后就能忘记所有事情的酒。”

“你酿出来了吗？”

“你说呢？如果酿出来了，我还会记得你吗？”

“如果真有那种酒，你会喝吗？”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种酒的，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毒药，喝完之后停止呼吸，停止思念，只有死了才不会去想不愿想起的事情。面对那些费尽心思想要忘记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办法，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记性这么好，除非你从来都没有去爱过。”

他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看我，陪我说话。我开始期待这样的日子能够到来，他是我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人。他每年会去很多地方，这样一来我能听到很多外面的故事，我也知道有一个女人很爱很爱他，也许一直都在等他。

我问他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他说他不爱她，他俩指腹为婚，还没出生就已经不再自由。在结婚的前一天他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就没有再爱过其他女人吗？”

“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我从小向往的就是浪迹天涯的生活，不过，我发现我已经开始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历经沧桑的双眼里，依然有着湿润的温柔，他总是用这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我不能再问下去了。

10：姜户

“作为杀手，你不应爱上任何人。”

“我做错过很多事情，但是那些事情要么被原谅，要么不值一提，可是唯一让我耿耿于怀的，后悔莫及的，无法得到原谅的事情，就是让她爱上我。虽然我爱她，可是我却开不了口，我知道她很希望在我口中听到我爱她的话，可我一直没说，如果我说了，也许就不可能再分开了，可是我们也因此过上逃亡的生活。我去过很多地方，可是总有一些人会来打扰我，不管是要杀我的，或者是雇我去杀的，后来我决定不再东躲西藏了，于是我来到了这片沙漠里。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人了，无论我是生是死，都与人无关。”

“从小我就知道，我们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越是要背离周围人的想法，付出的代价就会越沉重，所以，如果不想被周围的力量禁锢，你要么变得比他们更强大，要么你就远走高飞。”

那天，他说有一个女人要雇他杀我，可是没有足够的钱就被拒绝了。我问他，如果那个女人有足够的酬金，你会杀我吗？他说，如果酬金有很大的诱惑力的话，应该会的，看来我们不能够在一起喝酒了。我说，你未必杀得了我。

我始终没有告诉他，她在等他，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我只是做着我想做的事情。让我陪在她身边就好了，他只会带给她无尽的伤痛。

11：湘妄

那个女人又来找我了，可是她憔悴了许多。她这次不是雇我去杀姜户，而是杀姜户爱上的那个女人。她请人偷偷调查过了，她说姜户爱的女人叫一默。听着这个名字，我的心紧绷了一下，然后隐隐作痛。她说：如果单单是杀了姜户，最后心痛的只会是我一个人，如果他爱的人死了，他就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我再次拒绝了她，我作为杀手，这样做似乎很差劲，可是我怎么忍心去杀一默。她气急败坏，开始在我的屋里闹，她说他为了雇我，为了报仇，这一年里不知道接待过多少衣冠禽兽，她质问我究竟是不是一个杀手，她骂我太过无情。

我认为她说错了，杀手就应该无情，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到。我让她不要再想杀一默的事了，否则我就会杀了她。

那天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久违的大雨，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水滴落的声音，声音里似乎夹杂着那个女人的哭声。我一直都没有睡，她也一直在哭。师傅的话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耳边，师傅说：当一个杀手有了感情之后，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我开始想，要是我能把一默杀了，是不是就可以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杀手，是不是就可以斩断我们之间的情感纠葛。我对那个女人生了同情的心，我想我应该答应她的请求。

我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哭声不知不觉也停止了，我打开吱嘎作响的门，看到前面躺着那个女人，她的全身被一片血水染红。

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我把她埋在了不远的沙土里，把她的钱同她埋在一起，我没有必要再帮她杀人了，我像是逃过了一劫。

12：一默

“我知道他在哪里，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我一直都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对我说那句我爱你，我一直想知道他爱的到底是不是我。”

“我想我知道原因是什么，你愿意听吗？”

“谢谢，可是我现在不想再听了。”

我知道，如果那时我让他说了，我一定会听到期盼已久的答案，可是我发现，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要知道的最好。

我曾经以为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才能让我觉得心安，我一直把那些话当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若是能从他口中说出，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可是那些期盼已久的话已经在我的脑海中述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一样，如此一来听或者不听都已经不再至关重要了。我一直都希望能成为他的妻子，可是上天注定的东西，我们没有办法去推翻，在爱情的路上我们都输了，输得惨不忍睹。若是不相见，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人生回不到从前。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他，但是却没能和他在一起，要是能够白头偕老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而又幸福的事情，如果能回到从前那该有多好。

“这是我亲手为他酿的酒，你只要告诉他，喝了这种酒就能忘掉一切。”

13：姜户

我终于决定要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带她去找他。可是她没有让我告诉她。她说所有的答案都不想再知道了，因为想要的答案已经在她心里。

又是一年的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折下一枝桃花，带着她给的酒去见他。

“我的朋友送我一壶酒，说是喝了能忘记一切的事情从头来过。”

“世间真有此酒吗？”

“喝了就知道，今天我们俩就把这些都干掉。”

“你也想忘掉一切吗？”

“若是能忘掉，只消忘记我曾经爱过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又来找我了，这次让我杀了你最爱的女人，她说她叫一默，可是我没有答应她，因为我也有一个最爱的女人，她也叫一默。然后那个女人自杀了，被我安葬在不远处的沙土里，你要去看她吗？”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会那么执着，可她爱上了不爱她的我，她这么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很不值得，她怎么就不明白。我一直都没有试着去爱过她，因为我憎恶指腹为婚这些恶俗的套路，为什么那些人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别人的未来。但此刻我突然很想念那个女人。

“我的那个朋友一直在等一个人，那个在桃花树下相遇的人，可是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她一直想听那个人说一句"我爱你"，可是后来她不想再听了。她希望所以事情都能够从头再来，她认为那样她就不会那么任性地为了等一句话让一个自己爱的人离开，她说不管他为什么而离开，她都一直爱他。”

我们把那壶酒喝完了，我希望这酒能够奏效。我看到他一直流泪，我第一次见到一个杀手流泪，那么辛酸，那么绝望。

14：湘妄

那天他一大早就离开了，如果不是桌上那壶酒，我会以为他没有来过。这世间怎么会有喝了就能忘掉一切的酒呢。

“你的家乡有一个叫做一默的女人在等你，他在等一个叫做湘妄的最爱的人。”

那天之后他再没有来了，也许这个世界上是有喝了就能忘掉一切的酒，任何酒都可以，只要喝的人懂得放下那些事情。

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几年后我听说一默几年前病逝的消息，而那一年也是他最后一次来见我。之后我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我希望那里会有我想要的生活。最好那里在春季能有桃花盛开的美景。

【本故事的灵感来自王家卫导演影片《东邪西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