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人

“所以，你觉得恐惧？”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算不算恐惧，只是，我的胃里面好像一直有东西在打转，好像要涌出来似的，从胃，到食道……”

他的脸一直这样扭曲着，脸色始终没有好过，嘴里一直在重复着他觉得反胃这句话，一直重复，我却始终没有看到他因这种不好的感觉呕吐出来的东西。有那么一刻，我对他的这种表现觉得不满。

“那么，你能说了吗？”我有些不耐烦道。窗外已经是黑天了。

“我……让我缓一缓……”他用手掌抚了抚胸口，脸上的扭曲之中总算少了几分紧张。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大约也是这样的时候，反正天黑得很。由于连续加了两天的班，那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步子都是飘的，我只想加快脚步赶紧回家睡觉。可是当我走到一半时……”他说到这里时不经意的咽了咽口水，我发现他倒是镇静许多，可是额头上的汗却越来越多。我递给了他一杯水。

“谢谢。”他接过水，却没喝。

“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跟踪我的人。”

我不解的盯着他。

“我是说，之前在走路的时候，我就有这样一种被人跟着的感觉，只是，我根本没当回事。我想，这条路上人那么多，再说我一个人男人，也没什么好怕的。那个跟着我的人在我身后喊了我的名字，是个清新的女声。我转过身，看到身后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看着我。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披散着及肩的头发，两只大大的眼睛真的很迷人……总之，他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透露着不自觉的欣喜。

“她喊了我的名字，可是我并不认识她。”他终于喝了一口水。

“……于是我问她你是在叫我吗。她点了点头。我说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她却一把上前就抓住了我的手，眼睛里投射出一种异样的东西，那个模样使人十分恋爱……”

“她说‘帮帮我’。我疑惑地看着她，询问她是否有什么困难或者麻烦，她却始终摇头。但没想到最后她……说出了一句十分怪异的话。”

“她说……‘你帮我把灵魂赶出身体吧。’我下意识的说了声‘什么’，她又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有病吧，开玩笑也不用这么开，再说开谁玩笑不好偏来找我。’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有多累，所以有些恼了。”

“谁知她根本就不依不饶，眼泪都出来了，那个时候的她真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但是我想她不该用这么无聊神经质的要求来对我。‘求求你了，帮我把这个灵魂赶出我的身体吧。’她很诚恳，就差下跪了。”

“当时我为了摆脱她她，只好顺着她的话，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他把那个女孩的事向我细细讲解了一遍。那个女孩称她身体里的灵魂并非是她自己的，而是别的灵魂强势进入的。于是她的身体和灵魂经常不和，以至于她一直是二十岁的模样。也就是说，她已经活了超过二十年之久了，可是她的身体始终保持在二十岁。灵魂不让她继续生长，于是她的身体只能任之摆布。我听到他讲述这些，一开始也是觉得莫名可笑。心想那女孩如果不是人格分裂那就是个疯子。

大概在某种程度上，身体确实是为灵魂服务的。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灵魂长什么样。和身体一个样？亦或是它能站在风中？谁也不知道。

他被那个女孩缠了一会儿之后显得不耐烦了。他那时候一心想回到家找到床然后躺下，但是那女孩突然说出了关于他的一切，姓名、年龄、生日、住址、他从小到大的奇葩遭遇、他暗恋过的人，以及他在凌晨两点半冲凉的习惯……他先是震惊，但是随后便不屑道：“你玩我还玩得那么大呐，把我从里到外整个都查到掉渣呀！”

他愤愤离去。

大约走了有十分钟，他转身一看，那女孩并没有再跟着他了。他小声咒骂了句“真他妈见鬼”之后，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家。

他原本以为那个女孩只是他那一天生活的插曲。但是之后接连两天，他一到那个地方，那女孩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他决定和她好好谈谈了。某个瞬间他是让自己这样去做的。于是他找了家咖啡馆，两人对视而坐。

“你肯这样做想必是考虑了很久吧？”

他说不，只是一念之间的举动。

她笑了笑。他说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他的学生时代。

“我们人从开始形成便就由灵魂和身体构成，它们原本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我说的，是本质上的一模一样。它们为彼此而生，互相从对方那儿汲取自己所需的养分。”

他很迷惑。

“举例来说，你身边的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你回答一个你脑海里形成很久的一个梦想的代名词。就当你想成为一个画家好了，你必定向你的梦想行进，于是你需要学习。你阅读，你画画，但是这些都是通过你的身体行为进行的，你的灵魂并不能直接接触到这些具象的东西。这就是你的身体在为你的灵魂服务……”

他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经过时间的摆渡，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的差距越来越大。直到某一刻，你的灵魂会因为和身体不和而弃你的身体而去……”

死了？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道：“你的身体和灵魂要走的方向不一样，也就是原本相同的本质发生了变化，于是你的身体控制了你的全部。当然，这是在你的灵魂离开身体的基础之上。”

他问她灵魂会去哪儿。显然他已经对她的话产生浓厚的兴趣。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身体里的这个灵魂不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很疑惑。

“因为，这灵魂不是别人的，就是你的……”

她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他，他觉得她的眼睛比鬼魅还要恐怖。

她身体里的灵魂是他的，她说在很久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和灵魂无法贴合。当他的身体做着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时，他的灵魂就开始厌恶了。和她一样的年纪时，他的灵魂和身体有着共同的思想，有着相同的梦，有着那个年纪该有的固执和个性。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身体更愿意相信能触碰到的东西，在能触碰到的东西之中，他（身体）变得浮躁，慢慢地，他已经听不到灵魂和他的对话了……

他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虽然他听了那女孩的话之后任然无动于衷，但是他真正地感受到恐惧了。有些事，可能根本就没有开头或结尾，但是那过程中的一字一句大概都能置我们于无法逃脱的地步。天黑了，路灯再亮也照不到心里的盲区，我走着，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我下意识地转过身，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停住了脚步。他说：请把你的灵魂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