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随想

傍晚随想

文/啼人

19点45，从灯红酒绿的街道往大学校园走，从吵闹走到安静。街道两旁的树木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夜幕下，感觉像是一个个严肃的牧师站在台上，而街心车如流水马如龙，烧烤的烟从铁盒子冒出来，有点像横躺的老人在吐烟圈。走到校园深处，夜色暗了许多，声音纯洁了许多，不免感叹，原来知了还在树上唱歌。那街上的梧桐，相必也有蝉彻夜歌唱，只是歌声被淹没在人潮中罢了。

我想起了我的小村庄。乡村的路不宽，两旁种的也不是梧桐，而是白杨。白杨长得快，比人的生长要快很多。春节回乡的时候，看见一条路上的白杨已高耸如云，最近回去，他们已被砍伐，这让我想到人的分分合合，多年后，恐怕物非人也非，即便世上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他们也给不了我们同一样的感觉。我从小就不会爬树，几岁的时候，跟着同村的孩子们一起掏鸟巢，我一直只有站在下面观望的份，不过，我眼色好，总能第一时间发现鸟巢，并且能一眼辨别是哪种鸟的巢。现在树也多，但鸟巢少了，而我也戴上了眼镜，这大概是自然界对我报复，当然，我欣然接受。一棵树上没了鸟巢，没有鸟的家庭了，那这棵树将会多么孤独啊。鸟会飞走，巢却不会飞走，翅膀不硬的小鸟也不会飞走，我们当年就是这样取下树上的珍珠的。我所指的珍珠是住了鸟儿的巢，不知你们是不是会赞同。我家曾种了几棵杉树和几棵柳树。两颗柳树在门后，五颗杉树在门前。柳树的叶子大一些，生长速度也快一些，一年下来，总能感到它又长了一圈。杉树却不一样，总让人感叹它没有长大的雄心壮志。所以，杉树虽在门前但被我忽视，直到时间恍然间过去了十多年，我方才蓦然看到了它的成长。后来，因故杉树也被砍掉，我好像失去了五位知交似的。等我深冬归来，残留的树根已被拔出来，曾经参天大树竖立的地方，也如平地。之前，忽视了它，现在想抱抱它，想在它上面放一个鸟巢等鸟来居住的时候，树不在了。柳树也在锯子下倒了。柳树没修剪过，枝叶繁多，树倒在地上，砍树人这才看到了一个硕大的鸟巢藏在树枝间。听说那种鸟会把蛇啄死然后围放在巢边，以此来恐吓掏鸟巢的人。农村也流传过有小孩爬到巢边看到死蛇，吓破了胆摔下来摔死的的故事，不知是不是真实的，但与我同村的孩子都未曾端那样大的鸟巢。据说那是喜鹊的巢，破坏了它就会带来不好的运气。柳树被砍后，门后明亮了许多，仿佛那大树后有另一个天堂，而它死后才让人看到。我认为是树生前长久吸收了天地灵气，死后释放出来了，这像是在报答我们那年把它种植在这块热土的恩。

我喜欢在有树的路上行走。读小学那会，每天步行回家，有多条路可以选择，但我偏爱有树的路，虽然远一些。特别是夏季，高阳普照，树叶茵茵，在树影中奔驰，然后大汗淋漓，总是别样愉悦。没有树的路看起来像没有叶子的树枝，少点什么似的。不过叶子年年衰，庆幸叶子年年盛。叶子的落的时候，光秃秃的树枝像置之死地的战士，脸上流露的是宁死不屈的豪情。天不负树愿，春往春来，总有一个开花长叶的时节。树上有鸟固然不错，知了则是树上的小精灵。过了夏季，知了灭迹，也许这是他们啼叫之时便昼夜不息的缘故。树上的知了极为灵活，别看它一幅闭眼歌唱的样子，网一靠近，它立马展翅高飞，飞到更高的地方继续陶醉。我还真想捉两只知了放在瓶子里，可惜小孩子情怀已消散，如今更愿看着他们在树上，唯恐树没有了伙伴会寂寞。真可恨，乡村的路上调皮乱跑的孩子已经不多见，对着孤单的长路回想，会茫然，不是记忆不在了，而是记忆从心中出来后无处停歇，多年前的故事，想不到没留下影子。所以，我害怕路上没有影子，这应该是我偏爱有树之路的缘由。

村里有条人工运河，水位不高，河岸绿草青青，也有人承包一片种上白杨。岸边有情致的人家，会带上睡袋系在树上，或荡秋千或睡觉，一个美妙的午后莫过于此也。不过解绳时发现树皮被绳子弄伤了，又于心不忍。你看到树上缠有塑料袋也不用奇怪了，那是给树穿的保护衣，是人们的情。

村里还有户人家，在自己田头栽了三颗树，听他说主要用来乘凉。从农田这头播种到那头，多半疲了，正好树阴如水，坐下来喝口水歇一歇，恰逢中午还可能眯一会儿，确实够享受，我似乎看到了生活的艺术。平时站在门口望去，一望无际的农田，那三棵树格外抢眼，有如上天的泼墨佳作。我特意去那树下感受过，的确是三颗坚韧的树，挺拔在房屋六百米之外。可叹，树的主人先树而去，所谓人走皆空，树被后代子孙卖掉，美丽风景含冤而亡，树面前的农地也空闲了几年，杂草疯长，和流浪汉蓬松的头发差不多。等到有人租了那块地来种麦子，农地才慢慢恢复了往日模样，栽过树的地方，树根还没完全腐烂，似有几根新芽。

19：45，在梧桐下悠悠走过，不能不说让我想念童年，树那么高大，我那么矮小，我仰望树，却看见人们在树底下锯断它。可见，眼睛在高也是无用的，毕竟根在热土下，一切还得从底开始坚韧。校园的知了和多年前是没多大的区别的，只是人的感受变了，而我怀恋的是那两颗柳树和五颗杉树，还有田头的那三颗，以及在他们身上筑巢生活或停留歌唱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