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做一口井

多年以前，想想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书店看书，偶然间读到了一篇很优美的散文，其标题为《来生做一棵树》。由于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文章里的文字我基本上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脑海里唯一残留的记忆是它的语言很朴素，但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境却很美，美得让你读完之后，意识里也情不自禁地冥生起来生也做一棵树的念头来。

来生做一棵树，为什么来生作者要选择做一棵树呢？我想作为一棵树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忧虑，也不用为金钱名利而与人争得焦头烂额，更不用为人世间的情情爱爱而烦恼。晴天里可以享受阳光的灿烂明媚，倾听偶尔停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鸟儿们的欢歌笑语；雨天里可以接受雨水的荡涤，让身心和灵魂得到圣洁般的洗礼；夜里还可以仰望星空，对着清风朗月自由畅想。对于生活在红尘俗世，每天都饱受煎熬折磨的人们来说，这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

的确，作为一棵树，它的生活真的很洒脱，远离尘嚣，不食人间烟火，达到宁静致远的境界。只不过，对我来说，这未免有点孤独。我这个人性格比较特别，与生俱来喜欢安静但又害怕孤单，因此若是有来生的话，我应该不会选择做一棵树，然而我又不想再入尘俗，遭受轮回的痛苦，那究竟来生的我选择成为什么最好呢？我苦苦思索了一夜都没有结果，后来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清晨醒来，我忽然想到了海子的一句诗，“吃麦子时/我在地里/月亮照我如一口井。”

对，井，来生就让我做一口井吧。

为什么我要选择做一口井呢？首先，作为一口井，我也可以像作为一棵树那样，不用为生活中的很多琐碎的事情而烦恼，也不用为爱情所困扰，更不用为名利金钱而饱受尔虞我诈的痛苦。我可以日出而醒日落而眠，可以聆听风儿天籁般的吟唱，鸟儿的清脆婉转的啼叫，也可以仰望夜空，享受夜空的宁静，细赏斗转星移的壮观……

其次，作为一口井，我不用像作为一棵树那样，更多时候只能与寂寞为邻。清晨，有前来打水洗衣服的妇女们与我为伴，我可以倾听她们在捣衣服时互聊家常的说话声和欢笑声。从她们的口中我可以知道附近村庄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一切，比如谁家的儿子娶了一个漂亮贤淑的媳妇，抑或谁家的媳妇又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等等。每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放学归来的孩童们成群结对地来到我的身旁，打水洗菜、淘米，抑或嬉戏玩乐、捉迷藏。我总会被他们纯真的欢笑声和脸上洋溢的快乐所陶醉，心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久违的幸福感。偶尔也有过往的行人或流浪者因为口渴而来到我这里驻足，向我讨一瓶水，喝完后稍息片刻，然后继续前行。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感。“往来井井，无丧无得”（《周易·井卦》），我为能帮助到他们而高兴，虽然我能提供的紧紧是为数不多且分文不值的井水罢了。月朗星稀的夜晚，会有情侣来到我的身边谈情说爱，互诉衷肠。他们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甜言蜜语，谱写一段又一段的温馨而又甜蜜的现实版的乡村爱情故事。我想这应该是作为一口井最浪漫的时刻了！

如果来生我真的有幸可以成为一口井，我希望能够选择草原作为我的栖息地。对于今生生于南方又一直生活在南方的我来说，我对南方湿热的气候、丘陵满布的地理环境有点厌倦。生性不羁的我与生俱来就喜欢自由自在，喜欢置身于视野开阔的天地里，喜欢“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的广阔无垠，陶醉于“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壮观，而草原恰好满足了我所有的要求。另外，我还希望我的身边有一颗参天的大树，比如说榕树，橡树也可以，这样我就不用为孑然一身而感到寂寞。

我选择生于草原还因为我喜欢草原的四季。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鲜花烂漫，春光明媚。融化了的雪水透过土壤的缝隙注入到我的身体里，使我顷刻间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蝴蝶们成双结对地在花见飞来飞去，翩翩起舞。鸟儿们在树的的枝头上吱吱喳喳地互相交流。这一切使得整个草原都洋溢着一种欢快而灵动的气息，我在其中耳濡目染，也顿时觉得身子里的每一条血脉也春意盎然。我喜欢草原的夏夜，皓月当空，星光点点，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各种草的香味萦绕在草原的上空，给人一种格外的舒服感。萤火虫们像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派对一样，提着小灯笼明明灭灭地在草丛间来回穿梭。蟋蟀的叫鸣声和着夏蝉的歌唱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使得草原每一个角落都热闹非凡。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转眼即逝，总会留给我无限的思忆与遐想。秋天的黄昏又是另一番景象。夕阳下的草原一片金黄，草们发黄的枯叶在秋风中摇曳。落日的余晖透过薄薄的云层斜射下来，落到我的井水里，给我的内心世界增添了一丝丝的温暖感。夕阳下，放牧归来的牧民们领着一群群雪白的绵羊在浅草间徜徉，他们手里拿着鞭子，嘴里叼着旱烟，边走边聊，慢悠悠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不远处的村子的上空炊烟袅袅，他们的妻子一定正在家里准备着美味的晚餐，等着他们的归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空开始变得灰暗起来，轻盈的雪花如柳絮般从天空中悄然无声地飘落下来，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便给整个草原都添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素裹。蟋蟀不在鸣叫，蝴蝶们也早已不知躲进哪个角落里冬眠了。寒冬将我的表面冰封起来，行人也销声匿迹，天地间一遍万籁俱寂。我这口井也该是时候睡上一觉，好好休养一下了。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事物。作为一口井，我也会老去。某一天，当我身体里的水全部干涸，而脚下的水也少得不再往上渗，我的生命便从此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那时，我的灵魂将会带着一种欣慰感奔向天国，化作夜空中一颗璀璨的星星，永生永世守护我生活了一辈子的草原以及草原上的一切，比如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那些夏夜的蟋蟀和鸣蝉，还有那些生活在草原上世世代代都以放牧为生的善良的人们。

倘若再再有来生呢，我还会选择做一口井吗？不知道，不过我不希望再再有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