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情趣

2014-07-27 07:06 | 作者:QINGYE | 散文吧首发

生活的担子压得我过早地懂得读书的意义,很小我就立志把学上到底,做一个文化人。

或许我根本就不配有这种想法,上溯三代,我家没有一个读书人,家里也没有一本书留下来。或许我还不懂得人生,没文化却过早地恋上了书。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学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十五岁那年刚读完初二,教育革命宣判了我们这届学生再没有升学机会。我不甘心一辈子种地当农民,毅然决然辍学外出找了工作。抱上了铁饭碗,想勤勤恳恳干一辈子,没想到两年后我又下放回来。不想当农民,我只有扛起锄头,不想种地,也只能和父辈们一起无休止地折腾起脚下的那片泥土。

回到家我像掉进了五味瓶子里,苦、辣、酸、咸说不清是啥滋味。百无聊赖中我又翻腾起旧时的那些书,怀念上学的日子,也想起了姐姐。

这些书是从我上初一时开始买的。

1958年,我们这届学生,被大跃进普及教育的狂风,一起卷进了乡办中学。上学不纳学费,吃饭在生产队公共食堂,住宿民房全免费,一步迈进了共产主义天堂。学生经常参加劳动勤工俭学,给生产队翻地、摘棉花、割草、拾酸枣。有时也给学生分点钱。我都一分一毛地攒着,手里只要攒够一块钱,我就会让它变成一本书。

姐姐长我四岁,她上学晚,和我是同班,她因为年龄大了,没有选择升学。高小毕业后被乡供销社招工,当了售货员,和我上学同在一个镇上。供销社门市是我常去光顾的地方,那里有出售的图书。既能见到姐姐又能看书,一举二得。姐姐知道我看书,只要是我爱的书,就让我拿走她付账。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我就买了几十册图书,花了近百元钱。我成了购书狂:有小说、诗词、还有文学研究方面的。我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承受的,她那时每月只有20元的工资。

买到手的书,有的读起来如痴如迷;有的读起来生吞活剥;有的书读起来连猜带想顺着下,一点味道都没有品出来。还有的买回来连翻都没有翻,放在家里当宝贝。老师批评我“好高骛远”,我全不以为然。

现在,这些未读出味道的书轮到我细啃慢嚼了。下地劳动我背个筐子,里面总有一本书,地头休息的时候看几眼。收工回到家,里有许多读书时间,特别是天。

有一次,我正在地头坐着看书,一位老汉走过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至今记得:“哼…嗯,看那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顶衣穿。”他的话让我很感悲哀,在那文化匮乏的年代,看书居然也被别人视为不伦不类,受歧视,被取笑。但他哪里知道书中的情趣?书让我足不出户,遍游青川碧水。书让我于无声处,通晓古今中外,翻江倒海。

山里的孩子,一天到晚离不开山。上山放牛、割草、摘酸枣、忙秋收,一年四季,每天一早起来就围着山转悠。生活的担子像山一样压得喘不过气,记忆里几乎没有童年。长大了,魂儿让书勾去。因为书里的世界更宽阔,书里的生活更精彩,读书冬天温暖天凉爽。读书成为一种精神寄托。我爱《三国演义》的智慧;喜欢《水浒传》的豪爽;欣赏《西游记》的热闹;更倾心于《红楼梦》的诗文并茂。许许多多的文学书籍,像天百花园中盛开的奇葩,永不凋零;书是智慧的源泉,永不枯竭。

四大名著,要说最喜欢的当数《红楼梦》。那里面的人物性格,故事情节,喜怒哀乐,形象逼真,扣人心弦。《红楼梦》一书共有220多个人物,每个人都有其独特之处。读起来让人如痴如醉,难以释怀。更有名段黛玉葬花,人美、景美、文更美……

《红楼梦》里的诗、词更有特色。书里诗词竟有多少,我没有统计过,在小说里这是一本我读过诗词最多的书。而且,不同的人物作出来的诗,与自己个性形象恰如其分。贵族家庭出身的人群,作诗是一种素养。文明人作出的诗,高贵典雅;顽劣者写出的诗,低级下流。甚至连教人写诗,也通过小说里的人物传授给读者,比教科书讲得还生动。请看,第四十八回有这样一段:

……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空儿,好歹教给我做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学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的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我不懂诗,更不会写诗。但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写诗首先是立意,有了新颖的立意,其次是格律,“不以词害意”才是诗的灵魂。不难看出,曹芹不单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还是伟大的诗人,他一定有诗词著作,未能流传于世。他的诗词,一定比小说不逊色。

回到家是1962年冬季,社员下地聚在阳坡旮旯里拉闲话晒太阳,在地边上休养生息。干活时间没有聊天时间长,就为每天能记上10分工。上级哄社员的肚皮,社员哄地皮。好在冬天地里不长草,荒不了地。投工不投力没效益,恶性循环,地里打不下粮食还是老百姓遭殃。一个冬天工分没少挣,我倒读了许多的书。读书对于我这个求学无门,可怜巴巴的农民来说,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枯燥的青春年华,唯有读书时才感到一丝的幸福。下地回来,累得半死,少滋没味地吃过一顿饭,总想摸摸书,抱着书躺一会儿、睡一觉都是一种享受。

文化大革命红色风暴刮进山里,山上的草都吹成白色。所有的文学书籍一夜之间都成了“毒草”。听说红卫兵要搜书,我赶紧把那些“毒草”整整齐齐,一捆一捆地扎好,放进只有过年才启用的大锅灶堂里。你不必担心我会放火烧掉,那是我的眼珠子,谁要敢动它我就跟他拼命。

没有书看的日子,精神是荒凉的,灵魂是饥渴的。没有书看的日子憋得难受。

我家和卫生院相邻,从卫生院借来砖头厚的一部《本草 》,以解无书读的焦渴之急。“倒茬如上粪”,读文学改读中医,脑袋里多出一片新天地。虽说是专业书籍,读起来却饶有兴趣。许多中草药深藏着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两三年的工夫,我读了《本草》、《医宗金鉴》、《汤头歌诀二百首》等中医理论专著。对中医的“四诊、八纲”,中草药的“君、臣、使、佐”,“十八反”,“十九畏”等基础知识有了初步地认识和掌握,熟记了许多汤头歌及中草药性。

人言:医不自治。自打我读医书以来常在自己身上试验:比如,伤风感冒,牙痛之类的小灾小病,施以中草药还灵。母亲患有高血压症,夏天常有头晕目眩症状,我以“逍遥散”治之,效果也很好。其实,一般中草药并不像人说得那样邪乎“是药三分毒”。孙思邈尝百草,摆在面前现成的药方还不敢用?

1969年春天,我家盖房子要买木头,那时侯的木头和粮食一样缺,交易只能搞地下活动。

一天下午,我骑车奔太行深处,太阳快下山了,走进夹在两山中间的一个村子——小戈了。村子上空虽然升起袅袅炊烟,不到收工的时候,看不到一个男人。我像鬼子进了村东张西望,好容易在一处饲养院里寻到一位中年男人,正在给牲口筛草,灰头土脑。他叫曹顺成,背有点驼,满脸的皱纹曲曲弯弯的似乡间小道,看上去有五十多岁样子,实际还不到四十岁。

山里人很实在,我说明来意后他很热情,爽快地满口答应给我帮忙,说道:“好办,谁家卖木头我知道。这时候家里没人,等到晚饭后才行。”拉话中得知,他和我的邻居是拐弯朋友,更拉近了我们彼此间的距离。天色渐渐黑下来,老曹掸掸身上的尘土,约我到家里去吃饭,出门人正愁没着落,只好顺水推舟。我跟在老曹身后向他家走去,他家原来就在来时的村口。

屋子里很黑,老曹点燃的油灯如萤火虫。灯影里,从炕上被窝里钻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吓了我一跳。老曹看我有点惊讶,很抱歉又无奈地给我解释说:“家里的女人病了半年多了,吃药也不见好,急死个人。”我顺口问道:“怎么不好?”女人见问,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个两半截子人,口干舌燥,吃下东西就难受,上火下寒。”仿佛是讨好老曹还是怜悯病人,我俨然一个医生的姿态,不自觉地问道:“吃过药吗?”老曹说:“我有一位亲戚是老中医,吃下他三十多副中药都不见好,后来索性不吃了。”我又问:“有药方吗?”老曹从墙壁上,摘下一个小夹子,他用手指弹去上面的灰尘,从一叠纸片里抽出一张处方递给我。老曹端过油灯,我看过药方,仔细察看女人的舌苔和气色,又把过病人的脉博。然后笑着对他俩说:“其实没有什么病,就是有点脾胃不和。你吃的那些药不怎么对症。”女人的眼睛立刻有了亮光,说道:“我寻思得了不治之症,照你这么说,心里倒亮堂了许多。那你快给想个法儿吧,让我早点好起来。”一句话提醒了我,我一个农民,怎能随便给人开方呢?后悔方才失态,我很难为情地对老曹两口说:“我不是医生,也不会开药方,只是随便说说。”

老曹端上来两只“大海碗”,碗里红(柿饼)、绿(菜叶)、白(豆沫汤)三色分明,说道:“老弟,让你见笑了,凑合着吃点吧,这是山里人常吃的豆沫泡柿饼,又香又甜。”我也不客气,拿出干粮只顾和老曹吃起来。女人依旧歪在炕上不作声。

饭后,我和老曹一起到饲养院打点好牲畜。然后在老曹地带领下,寻找我要买的木头。

木头买好了。并约好放到老曹家里。有老曹出面事情办得很顺利,心内有说不出的感激

老曹的为人,深深地打动了我,又拗不过他两个人苦苦地哀求,我妥协了。老曹拿出一个旧条格本,我撕下一页,不加思索得以“四物汤”、“平胃散”合并,再加上几味生津止渴药物开出一方,交给老曹,再三叮嘱道:“先抓一副吃下,就会好转。过两天我来取木头,再作商量。”

又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和弟弟赶着牛车来取木头。当我走进老曹家门时,看见一位身着黑衣,干净利索的女人正坐在灶膛前烧火做晚饭,炉火照得她满面通红。她看到是我,笑容可掬,心怀感激地说:“你来了?让我赶紧给你做饭。”我惊诧地问道:“曹大嫂,你病好了?”女人爽朗地笑着说:“你走的当天,你曹大哥去了公社卫生院,一下子抓回四副中药,头一副熬糊了没敢喝。剩下三副,一天一副,今天刚喝完,这不,完全好了。”眼前的女人分明是位快言快语的家庭主妇,病态荡然无存;她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他们竟不尊我的“医嘱”,随意用药,好在并未酿成祸患。我心有余悸又有几分尴尬地对大嫂吩咐道:“你快别忙乎了,我这里带有小米,麻烦你为我们熬一锅米汤就行了。我去装车,待会儿回来吃饭,向曹大哥辞行。”

走出老曹家门,曹大嫂给我的印象很深。她秀眉大眼,一头乌发,苗条的身段,在山里很少见到那种女人。不知情者很难把她和老曹联系在一起。

天黑下来,躲避当地的工商检查,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和老曹一家告别时,曹大嫂端出一筐柿饼,让我带上以表谢意,我坚辞不收。粮食短缺,日子艰难,柿饼是山里人农闲时的主食,我怎好意思收呢!我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给你们也添了不少麻烦。等以后的日子好过了,我一定找上门来让你请客。”……

暮色中,老曹一家还在向我频频挥手,我很淡然。老曹的谢意好像和我无关,是送给我读过的那些书的。我本平庸,全是从书本里学来的那点知识。不过,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与书为友不但积累知识,丰富精神生活。而且给社会带来益处,给别人也带来快乐

书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我一起欢乐、一起悲伤、一起遭白眼,和我一起度过了那段很长的艰难日子。

200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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