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

2014-07-12 14:32 | 作者:康某人 | 散文吧首发

这些年,这门前的牵牛花,也不曾变过。在他看来,还是那么几种透着穷酸的颜色,那么弱小,那么让他不屑一顾。

他有些恨这样的花,也正因为他觉得这花像自己:一辈一辈,辛辛苦苦,却始终没有机会,登上大雅之堂,攀上玉盆高枝。

其实有时候回头想想,他自己,也不曾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几十年间,天津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就像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一样,进化和退化,永远是一对共存体。思想进化了,物质可能退化。物质水平提升了,道德标准就会模糊。那时候,大家还沉浸在吃“大锅饭”的简单但是却心满意足的情绪状态中。有先知者,这点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否认的。他们去辞掉工作,下海经商。这份在当时看来十分“离经叛道”的举动,被时代验证为了是正确而且“应当步子更大一些”的好事情。

他觉得这些人和瓦特也差不多。在马车夫嘲笑瓦特的第一代蒸汽机车速度慢的无法让人接受的时候,瓦特也是这样想的:总有一天,安于现状的你们会被时代嘲笑!

他时常也会这样去想:“其实任何时候,做出决定,都不会晚”。当然,往往这个念头刚好从心底轻轻掠过,擦出了一丝细微但是却新鲜无比的火花的时候,另一个念头也就瞬间如洪水泛滥一般充斥了他的头脑:“能有机会的地方,早就挤满了人,我再去,还能有机会么?”

他在嗟叹:机会,早就有人先我一步占据住了。我的转变,无非是去给社会这个永恒的“分式”添加一点“分母”。

周围的上层建筑、社会形态、人文理念,就在这几十年中改变了。看着很慢,但只要你回头去看几十年前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你会惊叹,你会有无限的感慨,也会由衷佩服中国人的智慧!

他不太信服这些。他总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小的时候,社会生产力低下,家家户户都为了糊口而奔波。但是他很怀念那时候的日子,那时候,任凭你是公务员也好,是事业单位的也好,还是工人小贩,都要跟随国家的“计划经济”政策。而现在,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贫富差距的拉大。但是他老去了,这是他能够接受的。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却没有因为年龄的增加而积累更多的财富。他始终没有摆脱这样“积蓄不多”的生活。从这点上讲,他始终觉得,国家的“计划经济”过去了,但是老百姓的“计划经济”永远没有终止。只是那时候国家要我凭粮票、肉票、布票说话,现在更狠毒,只能凭钞票说话了。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认为,跟随国家的政策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国家富了,很多人富了,我们还这样。

每每有次感叹的时候,这“们”字,是他灵魂中很难得的那朵没有凋谢的牵牛花。这花,不鲜艳,不大气,和大多数的花,早就没法比了。但是它还是能时刻提醒他:你还有很多苦难的兄弟。于是他很希望看到这些兄弟。但是他始终还是觉得,这些人是不足为伍的。因为他们比我还要窘迫。他们比不上我。我的窘迫,是因为还有他们给社会增加窘迫的底线。这底线因为他们越来越低,我的窘迫,在国家看来,便是不值得一提的了。

每次他想到这里,就更加愤恨和自己差不多或者在他看来比自己还窘迫的人。那时候,他很累。他能感受到。他恨富人,因为富人富。恨穷人,因为穷人让他不显得最穷。这很纠结。难道不是么?

他有很久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了。因为朋友这东西,在他看来也是很好划分的。无非也是穷人和富人。但是他分析来分析去,还是都恨的。只是恨的程度不同罢了。所以,也便没有了朋友这东西。

那牵牛花,也便脱了藤枝,深埋在土里。翻不出,烂不掉。有水浇或者没有水浇,也是无所谓的。因为它这么朵小花,也始终支撑不住这样沉重的心。早消失晚消失,也是太不必计较的。他,还有很多思想,要去梳理。进而再总结出很多“生命的托盘”,来轮流支撑这颗无限膨胀的沉重的心。

在遥远的地方,也生长着这样一朵牵牛花。它所经历的,和这一代人是一样的。共同的出身,共同的环境,共同的那片由清澈到灰蒙,再到被林立高楼遮掩住全貌的天空。

他不一样的,如果非要寻出个来,可能是他有一个儿子,而不是女儿。那是他的希望。

无论是怎么样的一个变化,他都不曾改变过自己对生活的热情。他时刻都骄傲着。他去奔波忙碌,去用心培养自己的儿子。他所向往的,是等到他年华老去的时候,能够看到儿子的成熟和驾驭生活的游刃有余。他为之付出的,或许是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不害怕,因为这能换来一个更新,更强的生命。而自己,便是这骄傲的缔造者。

这就让他无暇顾及社会的变化。因为那只会陷入无限的惆怅和苦闷中。那是不可取的,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既然找到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使命,还有什么生命的苦,值得自己去反复思考而停滞不前呢?

其实他也近乎凋谢了。只是他淡化了这一点罢了。生命轮回,周而复始,自然界的规律对于任何个体来说,无非就是附加在新陈代谢上的一个数轴罢了。他藐视这个数轴,因为这个数轴,在横向上是有界限的,但是在纵向上,确是无穷的。那无穷,便是自己的后代,后代的后代,还有那一代代他不曾看到,却源自于他的人。

这就能让他看低穷富的意义。如果生命要用穷富来衡量质量的话,他更愿意,用这无穷的生命的延续,去换取永恒的富有。而在这份永恒的富有中,他是其中一个节点,也是未来的一个起点。他,很骄傲!

花很多,喜欢哪一种花的人都有。

但是只要它不被某种社会意识无情地豢养,不被用来当做某种事物价值大小的度量衡,这花,还是花。相反的,也就变成了一盆盆苦闷。因为它不再永恒。

那牵牛花,也谈不上是什么高风亮节。它平淡得有点丑陋。赞扬它的人不多,它也难以争。只是它活地实在,活地骄傲。你看,无论它昂首或者垂头,总是像一支内敛的小喇叭。不声不响换回的,也就是不卑不亢。它始终有个小小的念头:我要好好活,我要做一个榜样!

其实社会永远在变。人的贫穷和富有,也只不过是跟随社会的需要而暂时存在的一个瞬时意义罢了。生命的关键,还是对未来的那份憧憬。这未来不必太大,想它时不必大伤脑经,说它时不必高谈阔论。只要你放它在心里,让它和你一同,走过这一次轮回。完成也好,未完成也罢,都无所谓。因为它已经支撑住了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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