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那一年的那一个晚上，水样的月光洒满小院。父母和我说了会儿话，准备各自休息了，这时，二哥踩着一地月光走来。

二哥来是做说客的，他是我男友的二哥，前几天我和男友刚刚分手，因为彼此太了解，或者说我们都没有给对方留一个摆动的空间，我决定分手。男友并不甘心，一连找几拨人来说和，都被我婉言谢绝，这次，二哥竟亲自来了。

我一向很敬重二哥，因为他为人实诚，每次去男友家，二哥都热情相待。男友曾对我讲过二哥的故事，他当过几年兵，我看过他家像镜上二哥穿军装的照片，虽是黑白的，但二哥浓眉大眼，飒爽英姿尽显其中。

二哥当兵时曾处过一个对象，是同村的芹。芹扎着一条大长辫子，走路仿佛春风摆柳，扭啊扭，煞是好看。两人鸿雁传书，很是投缘。村里人都说二哥和芹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二哥探亲时的一个冬日，两人定了亲。在我们这儿定亲有个习俗，就是男方要摆一桌酒席宴请女方及其家人，而这桌酒席越隆重，表示对女方越满意、越尊重，席上不能缺少的就是“四大件”，即整鸡、整鱼、整肘子和红烧肉（有的也用整鸡蛋），问题就出在这桌酒席上。定亲前，二哥的父母连续起了三个大早，冒着严寒，去离村二十多里地的县城买菜，一向节俭的二老这时显出少有的大方，尽捡好菜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毕竟这是他们将要迎娶的第一个儿媳。大哥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他的精神有些不好，以致三里五乡的没有人敢将女儿嫁给他，男友当时年龄还小，正上初中，爱面子的父母总觉得给二哥娶了媳妇，这个家才像个完整的家，不让别人看笑话。

定亲酒席设在晚上，都是一个村儿的，就晚上的空儿，芹和她的父母及哥嫂高高兴兴来了。席间双方推杯换盏，芹的家人都吃得很尽兴。临走，芹的哥哥打着饱嗝拉着二哥父亲的手说：“你们、实在！让妹妹嫁到、嫁到你家，我们一百个放心！”二哥的父母脸上乐开花，单等明年二哥复员后就把婚事给他们办了。

二哥回到部队不久，收到芹的来信，信纸斑斑驳驳，似被泪水打湿的痕迹。芹说村里有人说定亲席上你父母买的是死鸡；芹说你们用死鸡做熟了来招待我们，分明不把我的家人放在眼里；芹说她的父母坚决要退亲；最后芹说要不我们就算了吧。二哥拿着信纸的手有些发抖，他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憋气、愤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提笔给芹回了一封信：“如果你相信那些闲言碎语是真的话，我无话可说，我想我们的缘分是真的尽了……”芹没有给二哥回信，二哥也再没有给她去信。

二哥复员后，有人来给二哥提亲，是本村的娟。娟长得清秀可人，不次于芹，重要的是干农活儿一把好手，挑水、起粪、下地干活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母亲很中意，征求二哥的意见，二哥知道芹还没有出嫁，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可气盛的二哥是绝不会上赶着找她去的。见二哥不吱声，母亲说：“这件事我做主了，秋天就把婚事办了，这样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人家还以为我们娶不上媳妇呢！”二哥知道母亲是真着急了，和芹手拿把攥的婚事因为别人的闲话黄了，大哥的病这阵子厉害了，看着父母日益增多的白发，二哥默许了。

结婚那天晚上，二哥喝多了，喝多了的二哥回到洞房倒头便睡，嘴里不住地喊着芹的名字，留下娟独自坐在角落里抹泪发呆。

过年了。初一一大早，母亲煮好饺子，一家人围坐桌前，却久久不见娟的影子。二哥自结婚后，寡言少语，和娟更是一天说不上三句话。母亲对男友说：“三儿，快去叫你二嫂过来吃饭！”男友的气不打一处来：大过年的，不知道全家都在等你吗？还要让别人去请！

来到二哥屋里，二嫂正趴在炕沿上缝一个花布炕围子。男友的火气“腾”一下就冒出来了：“大初一的做什么活？吃饭还让别人来叫！”二嫂也来气了：“谁让你叫来的？你们吃不就得了？干嘛等我？我在这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人！”“你怎么就是多余的人？好像我家虐待你似的！”“没虐待我吗？不说别人，你看你二哥成天拉着个脸，好像我欠他似的！”“你不欠他的吗？要不是你，我二哥早和芹结婚了，能像现在这么痛苦吗？”这下二嫂不干了，坐在地上嚎啕起来：“我的天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小叔子也来欺负我呀，多嫌我呀！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好给你家腾地方！”街坊四邻都跑过来看热闹，父母和二哥也赶过来了，母亲上前狠狠扇了男友一个耳光：“兔崽子，净给我惹事！”又上前拉住收拾东西的二嫂，软生软语地说：“他嫂子，三儿还小，你别跟他计较，大过年的，快别闹了，让人家笑话！”二嫂狠狠地挣脱了母亲的手，拎着个小包袱，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嫂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期间母亲让二哥接了四五趟，均吃了闭门羹。男友说：“不回来拉倒！反正芹还没有结婚，不如你们离了，和芹结婚算了！”二哥苦笑：“我哪里还有资格呢？”

二哥的媒人忽然来传信，说二嫂早已怀孕，都快生了，快接回来吧，不然就生在娘家了！母亲慌了，急忙差二哥把二嫂接了回来，回来不几天，二嫂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母亲乐了，二哥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说：“我得赶快挣钱，好给儿子攒哪！”

三个月后，芹出嫁了……

当时听男友讲完二哥的故事后，我曾深深为他惋惜，一段美好的姻缘毁于别人的闲话，曾经意气风发的二哥，被现实生活打磨得没了棱角，这，也许就是生活的残酷。

二哥说明来意后，对我说 ：“你和三儿之间的事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不要学我，落个终生遗憾！”我问二哥：“那你和二嫂现在有感情了吗？”二哥说：“慢慢磨合呗！我既然娶了她，就得对他们母子负起责任来。”我真的不想学二哥，为了责任，两人要用多年甚至一生的时间来磨合，于是说：“明知两人不合适，为了责任生活在一起，那如果我们结了婚，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两个无奈的人？”二哥无语。

送二哥出去，明亮的月光下，刚刚三十出头的二哥，后背竟早早地驼了。

如今，我和男友都早已各自成家，有了儿女，都各自过着幸福的生活，只是不知当年的二哥，生活的是否如意？唯有在这里，祝愿二哥一生平安……

文/小河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