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如一只狗

2014-06-27 09:05 | 作者:棋迷鼠 | 散文吧首发

原以为吴桂花只是嘴上说说,将杨百顺一军出出气,不曾想三天过去了,连个音讯也没有。这下杨百顺可着了慌,沉不住气了。

杨百顺看管山林的三叔,正巧提着两块砖进屋,看见杨百顺像个木头人似的仰面八叉靠在躺椅里,扬一扬手里的砖,顺手丢在屋角,拉过一把竹椅一屁股坐下。

杨百顺平时看见三叔,本就有些厌烦,厌烦三叔隔三岔五地到他家蹭酒喝。三叔每回来,总会提溜一些东西,不是山上捡的枯树枝,就是地里种的蔬菜。三叔是个好酒之人,上了年纪,身体不如以前,村里给他安排了一个看山的活。杨百顺知道三婶脾气大,对三叔喝酒管得严,三叔在家里喝酒总不能尽兴,便找机会到他家蹭酒喝。毕竟是长辈,杨百顺再怎样厌烦,别进门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为这,杨百顺没少挨三婶的臭骂:“喝,喝,就知道喝,喝死了才好!”

杨百顺和三叔,一个住村西,一个住村东,中间隔着一里路,有时三叔中午在百顺家喝了酒,当晚回了家,三婶也并不知情。杨百顺为此就觉着愧对三婶,没有帮她照管好三叔的身体。

但杨百顺有那么几回,就是自己心里不顺的时候,他倒是希望三叔上门来。百顺百顺,按理说该是一帆风顺,可开拖拉机跑运输的杨百顺觉得自己事事不顺,揽不到运输的活,车子却老是出毛病,没一件称心如意,就连自己娶吴桂花也是磕磕绊绊,就责怪父亲给他取了这么个名。杨百顺想,吃苦的人怕是担不得这么富贵的名字的。

杨百顺和三叔对上脾气的时候,少不得推杯换盏喝上几盅。两人喝的高兴,忙前忙后的自然是吴桂花。

吴桂花一边麻利地炒菜,一边就和三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三叔,您上次拖来的树枝,都烧了好几顿饭呢?”三叔听了,只是吭吭地笑,埋头呡一口酒。

有时,又说:“三叔,您种的菜,味道真是不错!下回再多带些过来哦……”三叔听了,又是吭吭地笑,伸头啜一口酒。

杨百顺和三叔都知道,吴桂花话里藏着话哩。

杨百顺看见三叔提着两块金元宝似的红砖进来,“嗯”了一声,算是给三叔打招呼,叹了口气,继续生闷气。

“桂花呢?叫她炒几个菜,咱喝几盅。”

“喝,喝,喝个屁!”

“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瞧,这门——”

三叔这才注意到,油漆过的木门下面有个破洞,破洞周围像被什么东西撕咬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杨百顺叹了口气,“唉,三叔,都怨我,都怨我不该把那只流浪狗带回家。”杨百顺又叹出一口长气,“想不到就闹成这个样子。”杨百顺说着,站起身从橱柜里端出两个冷菜,又倒出一碟花生米,重重地摆在桌上,“我还就不信了,没个女人,这日子就不过了?来,叔,喝酒!”

三叔迟疑了一下,在桌边坐下,叔侄俩终于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畅饮。

原来,事也不算个什么大的事。跑运输的杨百顺运完货回家,车开到半路尿急,正下车撒尿的工夫,杨百顺听到几声狗的惨叫,扭头看见一只半大的狗瘸着腿缩在路边哀鸣,想是路过的车把狗腿压断了。杨百顺属狗,听不得狗哀叫,看看四处无人,就把狗抱回了家。

吴桂花本是干净之人,见杨百顺抱回这条血污满身哀叫不停的狗,当时就黑下脸,让杨百顺将狗丢出门外。杨百顺想想不忍心,坚持让狗留在家里。

吴桂花撂下一句话:“留下狗也可以,今晚你和狗睡去!”

杨百顺说自己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后悔当时脖子一梗,不知哪来的火腾地一下把自己烧旺了。他硬硬地回了桂花一句:“和狗睡就和狗睡!”抱过一床毛毯窝在躺椅里过了一

三叔放下酒杯,摇了摇头,“唉,你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多伤桂花的心啊!”

一早醒来,杨百顺心想吴桂花的气总该消了,哪知找遍了整个屋子也不见桂花的身影,停在门边的电瓶车也不见了。杨百顺想桂花定是趁他熟睡骑上电瓶车上班去了,于是稍稍安下心。

杨百顺胡乱烧了碗泡饭,一边吃着,一边回头瞅一眼楼梯角落里捡来的狗。狗朝杨百顺摇摇了尾巴,哼哼了几声。杨百顺心想,两条可怜的狗啊!杨百顺就将自己才吃了一半的泡饭,倒在一个破瓷碗里喂狗,看狗吃完,锁上门,开着拖拉机出门。

杨百顺万万没有想到,等他傍晚回到家时,才油漆了两个多月的木门,竟咬出了一个大洞,上面还沾满了狗毛和血迹,那条可怜的狗不见了踪影。可怜的狗,已然成了可恨的狗,杨百顺越想越气,畜生到底是畜生,我这样好端端地待你,你就怎样回报我?

回头看看电瓶车还在,只是不见吴桂花忙碌做晚饭的情景。杨百顺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准备向媳妇认个错。

杨百顺一上楼,躺在床上的吴桂花一骨碌坐起来,劈头盖脸地一顿:“杨百顺,我吴桂花真是瞎了眼!狗好,快找狗去!让狗给你做晚饭去!要不是我可怜你,谁肯嫁给你个小老头,你个没有良心的狗畜生!我还不如一只狗……”说完,伏着被子嘤嘤地大哭起来。

杨百顺原本想好认错的话,给吴桂花一通急风骤,竟回不上半句嘴,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里。杨百顺心想,不就是一条狗的事吗?怎么又扯到了我的婚姻上?这可是杨百顺的痛处,是杨百顺最不愿意提及的。

家境贫困的杨百顺年轻时在外打工,算是攒下了一点钱。当时健在的老父老母四处张罗着给儿子说对象。钱,很快说没了,年纪倒很快说大了。有一户女方家,杨百顺一年四季帮着做农活,到头来临结婚了,女方甩下一句不肯了,彩礼没要回来,却要回来头上一个疤,女方找人将杨百顺打了一顿,杨百顺头上从此落下一个亮亮的疤痕。父母亲被气得没出几个月就先后去了。后来,四处托人好说歹说,外地姑娘吴桂花看中杨百顺老实,是个过日子的人,才了了杨百顺的终身大事。

杨百顺一听吴桂花又翻起了最不愿提及的陈年旧帐,本就窝了一肚子没处撒的火,吼了一句:“哭,哭,就知道哭,不倒灶也给你哭倒灶了!回你的老家哭去……”

吴桂花抹一把眼泪,恶狠狠地盯着杨百顺:“杨百顺,这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后悔!”

杨百顺傻愣愣地站着,看着吴桂花拖出电瓶车,挤开门前围着看热闹的人,消失在夜色中。

“叔,你说……一,一条狗的事……怎么……怎么会闹成这样?啊——”吐着酒气的杨百顺含糊不清地斜着眼问,摇晃着站起身又要拿酒去。

三叔拉住杨百顺,让他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说百顺哪,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说,你说,是狗要紧,还是人要紧啊?”

写于二〇一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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