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子婴

2014-06-15 21:57 | 作者:汀兰 | 散文吧首发

(一)

在景帝前三年,我遇见了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女人,我是攀过一座蜿蜒着的深山才看见她的,我看见她时她已经七十有余了,但她面部的五官轮廓还尚为清晰,肤色仍旧白皙,从她的眼角眉梢中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我看见她佝偻着腰坐在竹楼的台阶上,两眼望着周围环绕的深山,眼中浮起了深不见底的迷蒙,我很奇怪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人生存,我是为了采草药才到这里来的,而她,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又是为何肯在这里度过余生……

带着无限扩大的好奇与不解我与她攀谈了起来,这个老女人很难接近,她似乎是长年累月的住在这里,已经不大习惯与人沟通了。我问她话,她总是一副疑惑的表情或是干脆两眼直望着前方迷雾笼罩的山顶。这真是个奇怪的老妇人。

我说我渴了,可以到屋里坐坐么?

她愣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

我跟着她到竹屋里去,屋内非常的朴素整洁,虽然是在山腰里居住,可这屋子内的陈设却不像是山村野人的住所,屋内的每一件东西都非常干净,但都好像与这个时代已经不相符了,例如,那个凳子上还雕刻着秦朝时的典状乌镀纹,还有那妇人的衣服还是秦朝的长衫襦群,比起当下大汉朝的汉服要繁琐一些。她是不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辈子,而不知现在已经是汉景帝三年了呢?我不禁对这个老妇人的故事充满了好奇心。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那碗是宽口的白色大瓷碗,碗底印着“秦十四年”,我端着碗细看了一会,觉得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前秦的,感觉这里似乎真的是与世隔绝了,我望着那个坐在我对面的老妇人,她正看着我喝水,看见我在看她,她居然呆滞的对我笑了一下。我放下手中的碗,对她说:“您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她点点头。

“您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您住在这里多久了?要不要我把您带下山去?”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年轻人,你的问题太多了,我的家就是这里。”

我很急切的想知道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但老人的态度似乎不似刚才友好了,变得又冷淡起来,我也就不好意思追问了。我匆匆忙忙喝完了水,背着箩筐下了山。我回到药铺里,又开始了自己一天忙碌而又无聊的生活,但我除了在抓药送药的时候,其余的当儿似乎想的都是这个古怪的老妇人,她为何会独自一人身居深山里那么久呢?我真是太想知道了。我想以后我若是再去采草药,一定还要去她的竹楼里讨碗水喝。

(二)

我采草药的次数是越来越多,遇到这种上山的机会我总是抢着去,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钟这个,当然,也没有人乐意和我抢,因为上山采药并意味着是徒步旅行,很有可能遇见毒蛇猛兽或是失足跌落山崖,而我,却异常兴奋的想要去采药,因此他们都说我是疯了。

我不会在意他们说我些什么,因为我可以常常从老妇人那里得到一两句话,这我已经很满足了,一来二去的,我晓得了这位老妇人是于秦末汉初时住在这里的,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十一年!

我不知道在这五十一年中,她是怎么一个人独自生活过来的,但我从她偶然流露出来的笑容里可以想到,她住在那里,应该是幸福的,且是自由的。

只是她还没有把她为什么要住在这里的原因讲给我听,或许是因为我们还不是太熟的缘故。老人每天的生活非常简单,从我每天来看她的时间来看,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竹楼的台阶上望着山顶发呆的,要不就是去擦拭屋内的陈设,有一次我来竹楼看老人,惊讶的发现老人居然不在屋前的台阶上坐着,也不在屋里,我绕过竹楼往后走去,看见了一座土堆,土堆前还有一个石碑,看样子应该是块坟墓,老人正在上香,上完香后把坟头拍得圆圆的,又注视了那坟一会儿,便站起来朝我走来了,我有些尴尬,忙上前去搀扶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自己走。

“你很想听我的故事对吗?”老人坐回那个台阶上,眼睛望着前方说道。

“如果您想讲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

“我的故事其实就是这天下的故事,都是一样的,不过都是悲欢离合罢了。”老人的眼睛开始泛起了模糊,她用手支住头,开始讲述了她一生的故事,——

“这又是一个乱世,一个我不愿再去回忆的乱世。我出生在秦二世七年,我的父亲当年是会稽郡守殷通,与项梁是挚友,我常能看见项梁来我们家的花园里与父亲畅谈,时间久了,我就唤他为项伯伯。

公元前210年

在会稽的一座宅院里,项梁带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走了进来,我斜着眼躲在屋里偷瞧着他们,那个跟着项伯伯一起来的男孩的身量很高大,一袭黑衣掩不住他卓尔不凡的英姿,他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震慑天下的王者之气,目光锐利且深邃,嘴巴微微向上抿着,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我从第一眼看见这个男子就不喜欢,他有一种可怕的气息,使我感到畏惧。

听父亲说,他就是项籍,后来的项羽。

那日的晚宴,父亲要我出来献舞,说是待客之道,我就随意换了件舞衣,随意挑了支多日未练的采桑舞,随着丝竹幽幽而起,我进入了跳舞状态,开始用舞者的神情与在席之人对话,我挥动白色舞袖,如弄波浪般是使之翻滚,此时箫声骤然转急,我立起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下翩然飞起。其余几名舞女将我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蓝色绸带轻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接着我又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厅堂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多日不见,殷竹的舞艺越发见长了啊。”项伯伯夸赞道。

我深深鞠了一躬,退到一边去,父亲连连摆手,嘴巴却笑的合不拢了。

一阵有节奏的鼓掌声想起,我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那个项籍,他两目放着炽热的光瞧着我,我便不禁低下了头,他依旧看着我,道:“有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一曲舞罢,众人皆醉啊!”说罢,又仰脖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我小声的道了声谢,头低得更很了。

“哎,怎么能和项公子如此见外呢?竹儿,去,给项公子斟酒。”父亲笑着说道。

我心里十分不愿,但却不能违反父亲的命令,迈着莲步逶迤走到项籍桌子旁,跪坐下,小心翼翼的拿起酒壶,替他倒满一杯酒,我能感觉带有一股十分灼热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游走,倒过酒后,我还未松开酒盅,项籍就握上了酒盅,触碰到了我的手,我立马将手缩了回去,项籍仔细着瞧着我的脸,似要把我的脸瞧个窟窿似的,我浑身相当不自在,等他喝完酒盅里的就后,我就再给他斟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来项籍是被竹儿给迷住了,哈哈哈哈~”项梁在一旁打破了有些寂静的气氛,倒弄的我脸上火辣辣的,握着酒壶不知放还是不放,“我说老弟,这竹儿也都十二三了,该出阁了,我瞅着他们二人都是挺般配的,你瞧呢?嗯?”

我心里猛然一惊,拿着的茶壶一下子没握好,掉在了项籍的桌子上,酒撒了出来,溅到了项籍身上,这时立马有人上来擦拭,我也赶紧拿了块布给项籍擦着。

“你这丫头,做事总是毛毛糙糙,还不下去。”父亲斥责道。

我赶忙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便退出去时还听见项籍在说着“不妨事。”

后来,父亲同意了将我许配给项籍,我却不大愿意,我与项籍站在一起,我只能达到他的胳膊,而且我今年才刚满十三岁,而他却整整大了我十岁。

我与父亲说,我宁愿去宫中当舞姬,也不愿嫁给这样一个比我大上十岁的男人。

再后来,我真的去秦王宫中做了舞姬。

我在宫中这些年,是真的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什么是人与人之差距,还有什么叫公平。所谓公平,就是有权有势之人所说的话,不管在我们看来有多么不公平,但它在宫里就是公平,就是天下。

(三)

公元前209年

在阿房宫的练舞场里,一个身量不高、体态臃肿的人在高声的对我们这些舞姬训话,他的衣着非常的华丽,穿着一袭五彩鱼鳞绢深衣,腰间配着一枚玲珑剔剔透的玦状玉佩,头上带着武弁,冠云冲天,附蝉为文,貂尾为饰,单这武冠,听说就大有来历,相传乃战国赵武灵王效胡服时始用,是赵武灵王之冠。他的神态异常高傲,与人说话总是将眼睛埋在眼皮里,好似他懒得看别人一眼似的,“这个《韶舞》是要在皇上寿辰那天跳的,看你们这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样子,跳出来连狗都懒得瞧一眼,重新跳!谁再给我出一步岔子,我就把她往死里打去!”

看来负责这次寿辰的郎中令赵公公是真的急了,他一身胖肉又重新做回木藤椅子中去,脸一横,一眨眼,示意音乐开始。

我浑身已经困乏无力了,为了这个舞蹈已经几天几未合眼的在不停的编跳了,甚至今日的三餐都不曾吃呢,我也是知道这位郎中令的厉害的,且不说他先是怎样揽过了秦二世的生杀大权,怎样开始屠杀赢氏兄弟,单是对我们这些宫内下人的残酷就已让我胆战心惊了,我曾亲眼见过他处死一名因给他捶着腿而睡着了的宫女,那个场面,我终身都不愿再去想了。

随即幽美的旋律再次响起,我轻轻一松如霜的色衣袍,宽广的长袖口中有一道妖治的艳红色连云花纹长沙飘然而出,恰到好处的停在双臂两侧,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飞舞,毫无瑕疵的脸宠俊美绝伦,一双漆黑的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眉间一弯特意点上的银色的月牙印记衬得整张面容显出几分高贵与张扬傲然之气,幽静幽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波动,像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勾勒出一道微笑的痕迹,但又不清晰。随着乐声越来越激昂,众舞女的舞步也越来越快,越是快越不好跳齐,我的步子也开始有些凌乱了,每到第二章节的快奏乐段我就开始出错,脚步非常杂乱,双臂的摆动与双脚的步伐开始不协调了,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上挂上了一圈红晕,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急……

“停!”一声尖利的声音想起,一切都归于平静。

我们僵硬的站在原地,都低着头等着受处罚。

赵高从藤椅上下来,慢悠悠的向我们走来,他依次从右到左的从我们每个舞姬面前走过,又从左到右走过,然后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我忙跪了下来。

赵高大声斥责道:“你是领舞,整支舞跳得如此凌乱,你——的责任,最大!来人!给我拖下去施笞刑。”

我忙吓得瘫软在地上,无一丝气力了,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已被两个宫人夹起拖向下面的一个木桩了,他们将我捆绑在上面,一点也动弹不得,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手持着一个鞭子,在上下轮着试试看是否顺手。

“开始吧。”赵高尖细的声音慵懒的想起。

一阵点般的鞭子打在了我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有一道直直的打在了我的脖颈上,使我一阵颤栗,我浑身就像是在一个莫大的油锅之上,受着莫大的煎熬,那鞭子一阵一阵贴着我的脸颊呼啸而过,将我的左肩部的白纱逡衣打开了一个狭长的口子,露出了已经满是红色道子的左肩膀,我的惨叫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宫殿里,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唯有的感觉就是疼。

“看见了吧,再不用心,你们,就得跟她一样,甚至,比她更惨!”赵高指着我对那群舞姬说道,然后他又扭过去对那个挥着鞭子的大汉下命令道:“给我狠狠的打!让我听见动静。”

鞭子的力度加大了许多,我感觉我的全身在鞭子的挥舞下已经毫无知觉了,这猛一加大力度使我又回到了欲死的边缘,我的呻吟更加惨然,我感觉我的伤口在流血,染红了白色的舞裙,有的舞姬已经闭上了眼睛,堵上了耳朵不敢再听再看。我也微微闭上了眼睛,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唯剩下微微喘着气了,我不知再过多久我就会在感觉不到这种疼痛了,我从没像现在一样期盼着死亡的到来。

“住手!”一个懦雅清脆的声音想起,我感觉那鞭子停滞在了空中,没有甩到我的身上来,我微微睁开眼睛,想寻着声音去看看是谁喝停了这个大汉,可是我看不清楚了,只有一团模糊的紫色晃在离我不远的前方,接着我又闭上了眼睛,但耳朵还在听着那团紫色与赵高的谈话。

赵高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赋闲在家的已死的始皇帝的长孙,嬴子婴。“我当是谁呢,他呀。”赵高自己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显然没把子婴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微微行了个礼,挂上了一点不情愿的憨笑,道:“长公子,这里可不是玩耍的地方哟,去别的地方玩去吧。”

子婴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面对赵高的这几句话,子婴丝毫不觉得愤怒,反而抬起了头,连看都不看赵高,声音冰冷的道:“郎中令,本公子刚从皇叔那里回来,路过此地就看见这番情景,你该知道再过几天,就是皇叔的寿宴,你在这里演上这么一出,伤了这宫里的好风气,破坏了这寿神的好兴致,我问你,此罪,你可担得起?”子婴冷冷的看向赵高。

赵高忙不迭的跪下,忙打了自己几个并不响亮的巴掌,吞吞吐吐的说道:“担不起,担不起,微臣愚昧,微臣错了,来人,快把人放了,好生医治着。”

子婴看了一眼被松绑的已经被打的体无完肤的姑娘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不仅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赵高这个混蛋,心里微微一软,想到若自己一走出这里回到府中,依赵高的个性,那这位姑娘是不是会更惨呢?他叹了口气,道:“把她送我那里吧。”

“诺。”赵高忙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人上去把我抬起来。

(四)

我醒来,是在一间并不怎么宽大但却十分华丽的房间里,我盖得是柔然进贡得锦被,屋内熏得是高丽进贡的滴水沉香,我打量了一遍屋内,觉得自己好像进到了天堂一般,只是屋内除了我外空无一人,我不敢轻举妄动,稍稍伸了一下腿便觉得浑身疼痛欲裂,我只好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突然一个侍女打开门进了来,发现我醒了,忙去叫来一个人,那个人的身形极为欣长,穿了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随着他的走动,和那银丝带交织着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我想他就是那个救我的子婴公子了,我顾不得疼痛,要起身拜见,他却像知道了我要干吗似的,用手按住了我,对我微微一笑,道:“别动,一切礼数皆免了,有伤在身,小心自己的身子。”

我的心里从未如此感动过,我怀着感激的神情望着他,看着他,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这些天你先住在我府里养伤,等过些日子我带你一起去参加寿宴,不耽误你的献舞。”

“谢公子。”

他淡然一笑,背着手,在床前转了个身又转回来,脸上换了一丝轻快的笑容,“你们跳的可是《韶舞》?”

“正是。”

他未垂眼睑,低声道,“这是传说中舜时的乐舞,这乐舞要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论语·卫灵公》曰:‘乐则《韶舞》’,只有心境愉悦,无忧之人才能跳出这舞的意境来,而你们整日在宫中积累了太多怨气,跳不好的。”

我道:“公子,恕我说句不敬之言。”

他道:“你说。”

我道:“我们这些下人何尝不想心境愉悦,无忧无虑,但在这深宫之中,哪由得我们呀?我们只不过是个低下的舞姬,何谈自由?何谈快乐呢?这样的舞让我们来跳,真真是给糟蹋了 。”

子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坐在床沿上,接着道:“在河南荥阳有个姓何的隐士,性情高洁。一次在田间行走,身穿黄色丝绸单衣,头戴有角头巾,边舞边向他走来,舞资轻逸翩翩。舞者向隐士介绍,刚才跳的就是韶舞。说完又边舞边走。隐士给韶舞迷住了,跟着他向一座山走去,山上有个洞。舞者入洞,隐士也跟进。起先山洞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慢慢宽敞,再前走,却不见舞者,只见良田数千亩。隐士就在这里耕作,并接来家人,他的子孙至今仍在那里。”

我悄然一笑道:“公子想说的可是宽容?只要把自己的心放宽了,什么事就都可以容纳了,也就心境阔朗、无忧自在了。”

他道:“你很聪明,正是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明白。”他又问道:“饿了吗?”

我点点头,他不知怎的竟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白馒头来,递给我,“吃吧。”

我知道在王公贵族家中只有三餐才是正餐,值得大动一次灶火来做饭,其余的时间只有一些点心来充饥,也不知子婴从哪里拿的馒头,我也不管那么多,把馒头拿在手里便狼吞虎咽起来,恨不得一口将它吞下去 ,将它吃完,我才发现原来子婴一直在看着自己,我不禁感到有些羞愧,怎么能表现的那么不矜持呢,让公子看了笑话,正低着头自责自己之时,子婴道:“怎么这么饿?未吃饭么?”

我小声地说:“为了让我们练舞,郎中令已经三天没让我们吃饭了。”

子婴的脸色沉了下去,低低吩咐了那个侍女再拿几个馒头来,他扭过头来瞧着我,叹了口气,“奸人不除,祸乱宫纪啊。”

以后的几天,我都在子婴的府中养病,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些天,我认识了一个温文尔雅,与其他有权势之人所不同的王公贵族——嬴子婴。他与他的父亲扶苏很像,都十分推崇与精通儒家文学,并且性格仁爱宽厚且善良,他的年龄并不大,只比我大了两岁,却已经少有了同龄孩子的稚气,可能是身在帝王之家的缘故使得他不得不早些睁开眼来看看周边的险恶,但他的心却并没有为此而也同流合污,他就如同一朵立在污泥之中的青莲,清素而不妖冶。

一日,我在屋中准备熄灯就寝,一阵亦扬亦顿的古琴之声如同柔细的波浪之声般推入我的耳中,我披上月白色的绒毛披风,推开了门,端着烛台寻着琴声找去,转过几个走廊亭台,在一座古香古色的檀木建成的亭中,我看见一个白色背影背对着我,琴声清雅如汩汩清泉流淌,又如泉水叮咚碰撞,带着淡淡的忧伤。清风拂过,桂花的香气氤氲缭绕,刹那间,白袂飘扬。琴声激越,与松涛一起连绵回响,久久不绝。起手落手间,那根商弦颤动了谁的心弦?

我端着烛台愣在了原地,只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微微的湿润,我低头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回到房中拿了一件象牙白色的披风,据子婴说,这是始皇帝在世时,赏给他的,子婴当时才刚刚降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我边走边想着有关他的一起,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的将这件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转过头来,看见是我,微微一笑,“还不睡么?”

“此曲此音如此曼妙,我又怎能去贪睡呢?”我笑着道。

“会唱《雄雉》吗?”他侧过头问我。

我道:“是那个连市井孩童都会唱的‘雄雉于飞,泄泄其羽’么?”

他点点头,我轻轻哼了一句,他便开始用琴喝着。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就这样一曲,直直的唱进我的心里,我望着他那不知何时布满忧愁的面容,我多么渴望做他的妻子!哪怕是侍妾也罢,只要能跟随他的左右,我都愿意。

“哎,这一曲战争乱离,唱得是几百年前的时候,可现在,仍旧是硝烟漫天,烽火不断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我道:“你知道么,项梁的部队在会稽杀了会稽郡守,直接起义了,看来又是一场恶仗开始了。”

我脚下一个没站稳,幸亏右手扶住了桌子,“什么?他们…他们杀了会稽郡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是否是真的,项伯伯居然杀了我的父亲!

子婴见我的反映大了些,不禁疑惑道:“怎么?有问题么?”

我的泪立刻涌了出来,就悬在眼眶里,在幽幽的打转,我咬着牙说:“会稽郡守,是我父亲。”

我从此记下了这笔账,项梁、项籍,不,现在他已经更名为项羽了,你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五)

寿宴上歌舞升平,一阵阵丝竹管弦的祥乐之音袅袅升起,宫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大臣宗室们就坐于各自的桌子上,秦二世胡亥慵懒的半躺着,斜眯着眼看着正在舞着的歌女,眼睛里放射出一种令人厌恶的光,胡亥与子婴根本就不一样,他没有子婴的俊逸与飘逸之情,只有一种呆呆的痴迷之感。我在帷幔后面偷偷瞅着已经就坐的王公大臣们,我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子婴,他身着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着绣金线祥云,腰间有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几乎盖过了前来参加寿宴的所有人,惹得胡亥身旁的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子不住的抬眼打量,我则轻轻的一嗤,那些个妃子,谁不是冲着秦二世的妃子这个地位而来的,若把秦二世换做是个普通的市井之人,看他的那帮爱妃还有哪个还能像现在这样肯跟着他,我殷竹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女人,你可以为了生机迫不得已的为自己选择自己不愿去做的事,但不能为了因自己贪得无厌而想得到的东西而囚禁了自己的一生,和一个根本不爱自己与自己也根本不爱的男人共度一生,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寿宴开始了,大臣们先一同说了祝福话,再一个个的献上自己的礼物,轮到郎中令赵高了,他却不知跑哪里去了,好半天,他却牵了一头鹿上殿,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他却还昂首挺胸的走着,根本无视旁人,胡亥也直直的坐了起来,不知他要干什么。

赵高深鞠一躬,道:“臣郎中令赵高,进献一马供陛下赏玩。”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头有着犄角且身上有白色斑点的鹿,这怎么可能是马呢?胡亥也十分奇怪,失声笑道:“错了错了,这明明是头鹿,怎么说是马呢?”

赵高板起面孔,对两旁的大臣们说:“你们说,这是鹿还是马呢?”

众大臣中有的慑于赵高的淫威,缄默不语;有的惯于奉承,忙说是马;有的弄不清赵高的意图,说了真话。胡亥见众口不一,以为自己是冲撞了神灵,才会认马为鹿,遂召太卜算卦,太仆拿起卦来,闭着眼鼓捣了一会儿,睁开眼说:“陛下来时没有斋戒沐浴,故至于此。”

胡亥立刻恍然大悟:“哦。”随即,胡亥又道:“郎中令献的礼物甚得寡人的心,着封为大丞相。”

众臣随即一片附和之声,说着些恭喜丞相大人之类的献媚之语。

我躲在帷幕后面,瞧着子婴的一举一动,他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倒是脸色十分苍白,比胡亥的还要苍白,子婴自己斟着酒,一杯一杯的喝着,我真怕他会喝醉了说出些冒犯赵高的话来,他那次救我就已经与赵高起了冲突,而如今赵高又升了丞相,这要杀了没有一点势力的子婴,就如同碾死一只臭虫一般简单了,那可怎么办呢?”

“殷竹,走了,该我们上场了,想什么呢?”一个舞伴叫了我一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没什么,走吧。”

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诸女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那百名美女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那少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胡亥看得连身旁妃子倒的酒都忘了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中间的那个白衣女子,不住的向她使眼色,想引起她的注意,可那个女子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不朝自己的方向看,胡亥有些着急,他扔掉了酒杯,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眼睛还是直直的盯着殷竹,似要掉出来似的。

一曲终罢,那如仙子般的女子微微呼吸着行了礼,有几缕发丝不听话的飘在了前额,她顺手往后一拨,更显得娇媚动人了,子婴饮着酒,看着殷竹的舞,有种想要欲罢不能的感觉,此时,他发现殷竹正在悄悄的对自己一笑,他也恰到其分的对殷竹笑着点了点头。

“好!好!跳得真好!赏!”

“谢陛下。”我们一行礼齐声说道。

正准备退下,只听得胡亥说道:“那个…那个领舞的留下,其余的先退下吧。”

我不知是福是祸,也只能留在原地不动,等着其他人都匆忙退下了,胡亥才挂着一脸不阴不阳的笑走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忙低下头去。“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低着头小说的说:“陛下刚才不是已经赏过了么。”

他离我更近了一步,我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只听得他在我的耳边说:“这是专赏你的。说吧,想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

我忙跪下,道:“殷竹不敢。”

胡亥玩味的重复道:“殷竹,好名字,多么雅致,说吧,你要什么寡人都能给你。”

我心里有一道灵光闪过,竟然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婢子想让陛下帮一个忙。”

胡亥道:“你说。”

我抬起头,声音坚定的道:“讨伐项梁。”

此话一落,群臣间又开始了议论纷纷,胡亥也震了一惊,他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子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道:“你为什么会想要讨伐项梁?”

我道:“项梁在会稽起兵造反,已属大逆不道,理应该诛,且不顾往日兄弟情谊,杀害会稽郡守殷通,夺其兵权,壮大声势,此种逆贼若还不该讨伐,那天理何在?”

“殷竹?你与会稽郡守殷通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道:“会稽郡守殷通乃是我父。”

“哦。”胡亥转过身去,"你先下去吧,此事寡人必会定夺。”

“那就谢过陛下了。”我又行了个大礼,随后看了子婴一眼,便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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