すうどく

（一）

“据说数独一共有6,670,903,752,021,072,936,960种终盘排列数目。” J无奈地想着这个度娘上的数据，“就算除去等价终盘，也有5,472,730,538中排列数目。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不规则变化，谁知道会有多少种呢？那种东西根本就不是我可以做的嘛！”

4090年12月16日，早晨的风有些凉，下着小雨，天空被换上了灰色，J一边想着那个25位数，一边瑟缩着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向成都七中的校门，此刻还差20秒到7时35分。她略带不屑地朝站在校门口正准备关门登记迟到的最下等的机器人望了一眼，终于加快了步伐，在机械的铃声落下尾音前瞬间坐在了重力教室里，安静看河外系语单词的样子好像她一直都在重力教室里安静自习一样。

“走啦，该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了。”L从J前面转过来，放下刚刚疯狂补完补完河外系语摘录的笔，移开了J面前的河外系语书，和她一起走向操场。

J微微愣了一下，想起了今天其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传说中的“一二·一六”纪念日便是今天——用来纪念三年前“地球大屠杀”的日子。她忽然觉得有点惆怅。就像在屠杀时间发生后，在殡仪馆里看见一个又一个小伙伴被成都七中的校服包裹着残缺不全的胴体，躺在棺材里，样貌安详如昨地被推进熊熊烈火之中时，那样地喘不过气来。她的鼻子微微有点发酸。

时间在三等机器人的机械化演讲中显得格外漫长。听完周围的人满怀深情地唱完《地球之歌》后，J以身体不适为理由离开了操场。

（二）

悄悄地进入了星际生物体合成实验室里，此时星际实验楼中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她只是想来看看三楼最晦暗的地方，摆放着许多纯种地球生物标本的玻璃柜的，虔诚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向他们祭拜——双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

自“地球大屠杀后”，每年的12月16日她都会在这里来看这些标本，以此纪念那些遗骸在大屠杀中完整地幸存下来的纯种生物体、还有那一年，被扫荡后留下的十几张黑白的记忆。虽然周围是有着像她一样幸存下来的，但其实在那场大屠杀后真正的纯种地球人也就只有在成都七中的那么几百人了。

她紧闭着眼，脑海中闪现过在黑暗的角落里所看见的一直持续不断乱七八糟的画面——活地球物种实验、暗物质实验、人核实验……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那一切都归结于一个神秘而恐怖的机器人组织——“すうどく”。那就是大屠杀的起源。

也就是从那之后，地球被迅速地占领，成了机器人统治的星球，而每一年的12月16日，すうどく组织总会举行一年一度的すうどく大赛——机器人和纯种地球人比赛。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演讲的机器人的确是在深深地忏悔着三年前它们的过错，但那又弥补什么？它们还不是想占领地球？虽然它们说如果在某一年的すうどく比赛中纯种地球人能取得胜利就放还他们自由，可又有哪一次他们是赢过的？J想到这里轻蔑地笑了。

“今年你来得好早。这一周的すうどく比赛准备好了没有？”B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J旁，和她一起深深地悼念这它们。B是成都七中B区的人。

“我还是不要妄想了。”J从口袋里拿出冥币和几个苹果，推开这间实验室墙壁中的小壁橱门，解开门上面的数独密码，放在了十几个黑白相框前——相框中的人笑得很灿烂，而相框前的骨灰盒还是很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他们只是睡着了一样，J和B再一次深深地鞠躬后，轻轻拉上了门。J轻轻叹一口气，“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三）

重力教室里的人都交上了上一周的各科作业，J一边数着星际生物实验册的数量一边默念着“すうどく”，却也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那里收齐了没有？”旁边的Y催促着她，“先把它们抱过去吧。”

“啊，齐了。走吧。”J扶了扶下滑的眼镜，不再去想刚才的问题，看着Y活蹦乱跳的背影，J轻轻笑了，生活并不是只有仇恨与不屑的，“すうどく比赛一定要加油啊！”

Y听见这句话后猛然回头，眼中含着对自由与反抗的渴望，狠狠地点了点头。

（四）

二等机器人谆谆不倦地循循善诱着它们选中的这些桃李。J不想去听课，她早就不喜欢听机械无感情的声音传授高端冷艳的知识了，只是在她望向二等机器人讲授地球语时的一瞬间，恍然看见了曾经的H老师，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微笑着。

在那一刻J想到了曾经、还是在大屠杀之前的时候许许多多的片段，好比那顿H老师请全班同学吃的面，好比H老师因为迟到而不准她进教室上早自习，好比H老师因为她上自习课说话而罚她写检讨……还有许多现在都不会再经历的事情。J也想起了那时和B一起抽风一起被罚做1个月的清洁一起扯着嗓子朗读高尔基的《海燕》一起在四学会上疯跑一起讲笑话一起分草莓酱和面包……那些记忆是多么有爱啊！有血有肉，一点也不机械化。突然，J的心里抽疼了一下。

时间像表盘，其实它现在是想回到原点的，所以它才不断不断地走着，向前走着。

（五）

坐在J后座的Z在二等机器人讲完最后一句话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此时此刻隔壁重力实验室的C也窜进教室，两人大声呼喊到“走去吃饭吧！”好似没有任何烦恼。

终于在Z和C来来回回催促了十分三十七秒后，J、L才和高高大大的小伙伴W、Q走出了重力教室，慢吞吞地赶往超级转基因星际食品基地。一切都很安好，只是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下着丝丝冰凉的小雨。

六个人虽然一起仅仅共处了三个月，却早已有了默契。比如C、W、Q一唱一和地讲笑话，Z、C一起催促有拖延症的另外四个人。还有此时——W习惯性地大踏步走上被他视为“独木桥”的台阶，张开双手歪歪扭扭地站在上面走着，然后Q、J、L也都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一样歪歪扭扭地走在独木桥上。

J低头看着仿真的冬草、土壤，鼻子陡然一酸，有一种回到三年前的感觉。当时也是这么和已经安然长眠的小伙伴们一起走上独木桥的。

“走快一点嘛！今天中午我们还要去比赛。”C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催促着后面歪歪扭扭的一列人。

J再一次看见了熟悉的眼神——那种倔强、想要夺回自由与民主的眼神。

“好的。”

这是第一次，走在独木桥上的四个人，如此心甘情愿地想到要快点去做某件事。

（六）

在学报一厅，离すうどく大赛还有1分钟。J、Z、Y、W、C的目光都如炬。只要胜一场比赛就好了。J如此想着。这样就可以拯救地球。

25分钟的倒计时，时间一点一点在过去。

J的心情很烦躁。那些题好多。耳边全是唰唰的摩擦声。她静不下来，老是想着那段乱七八糟的残暴历史。

……

初赛很快就结束了。

Z在A场比赛中以512的总成绩进入了决赛，Y在B场比赛中恰好入围。C场团队赛，Z、Y、J以一分之差无缘决赛。而Z、Y是唯二进入决赛的纯种地球人。

Z、Y顿时就成了很多人期望的拯救地球的英雄。她们肩负着所有人对自由的渴望，在决赛中厮杀。与头脑中记着6,670,903,752,021,072,936,960中不同终盘的机器人拼搏着，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拼搏。多么热血的时刻！J像其他人一样，在万众瞩目中看着学报一厅中Z和Y特立独行的身影。期待着她们凯旋。

而很遗憾，愿望总会落空，它只是水月镜花。Z和Y的试卷上都是空白的。一道题也没有写。而她们却用了一摩尔所含分子个数那么多的草稿纸。

胜利依旧属于记忆着6,670,903,752,021,072,936,960种终盘数独盘的机器人。它们在颁奖台上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仿佛在说：“你们这些人类简直是太愚蠢了！”

（七）

与此同时，L和Q意外地在星际实验楼三楼的标本玻璃柜后面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很隐秘的通道门。门上被一道三十六阶数独密码锁着。在门框的角落里写着——此题有效日期4090年12月23日零点之前。

他们三个人虽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还是找到了Z、Y。而那两个人和W正带着巨大如山的草稿堆像星际实验楼三楼跑来。

一时间，三个人把草稿纸上的数据有条不紊地填入这个三十六阶的数独盘上。

最后填下“34”，门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机器人监控室。各种乱七八糟的仪器散落在偌大的地上。B和几个纯种人类在里面发疯似的找着什么。

Y静静观察了几分钟后，按上了左手边小小的按钮。在这一刻，所有的机器人都静止在刚才的位置上。不再有机器人运动时发出难听点摩擦声。

（八）

一周后，一切都平息了。只剩下纯种地球人活动与庆祝的声音。すうどく组织其实是曾经的一类纯种地球人所建立的。他们是疯狂的实验室工作者，坚信着只有机器人才可以统治整个地球。从而发动了可怕的“地球大屠杀”，目的是留下各种感官都强于其他人的纯种地球人，建立了“成都七中”这个纯种人类聚集的学校。一边打着教育他们的幌子，一边在他们身上悄悄做实验，来改进机器人的构造，是机器人不再需要控制便可以自我正确地行动。

自然，在Y按下那个按钮之后，可怕的すうどく组织被解散了。地球被拯救了。

（九）

很明显Y和Z是在赛场上解决着这个开关的答案。

但是W是怎么知道的呢？J有些好奇。

“原来J不记得我了！真是过分！”W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委屈地看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人，“我是黑白像上的人啊，在大屠杀中我逃了出来，找了一个替罪羊。”

“那你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东西的？”

“我当然会知道啊，那个壁橱门上的密码我也知道哦，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每一年你都放了苹果和冥币，但第二年看到的只剩下遗像和冥币。”

“天哪！你该不会是吃了那些苹果吧？！”

“嘿嘿……”

“我在里面放了很多很多防腐剂的。”

“……”

“你害怕吗？哈哈，我们都是吃转基因食品的人了，还怕什么！”

……

地球很和平。世界很和平。就算不记得那6,670,903,752,021,072,936,960种终盘数独盘，也不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