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

2014-05-16 07:35 | 作者:小桥流水 | 散文吧首发

花田像有十万亩的广阔,全是花,开得惊心,轻轻走入,自己便像混淆于蓝天下的一朵云,旷古悠长,醉在其间,何问今夕何夕?此菊似打远古而来,条条带露白丝,修长婉约,尖端微卷,一蓬蓬飘在天涯。花田四周三座高山连绵成带,两条碧绿长河左依右傍横跨山间。三山束两水加上这无尽的白云悠悠,比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差得了多少?

花非花,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富贵的如华清池的杨玉环,妩媚纤弱的如赵飞燕,素朴清新的如让老者下担捋须的罗敷。

她看,花正艳,艳得她心儿发抖,原来美也可以这般有杀伤力,让人心痛如绞。她像找不着家园孩子。认不得前来归去的路,对,二十八的孩子。看花需闭着眼看,不然看一下心会沉一下,痛一下。这花带着巨毒,十足的罂粟。可她宁愿把这些毒狠命吞下去,彻底吞下去。

十年的光阴在白菊上打了结,老了。她害怕这娇媚的花也会跟她一样突然老去。它宁愿它们不开,起码不要开得这样缠绵,张扬,放肆不负责任且不要命。不要太张扬,否则就很风暴,很毁灭。

很多东西原是带有前世烙印的。比如记忆,有根有须,孤独时它就是一只,在前面引吭高歌,会把人带回旧时光

旧时光,念在心里,清冷,带着温柔的凉。像开着百花的大草原,当你飞奔前往时就发出物是人非的沧桑。十八岁,很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白的,纯白,透明。

他说,我要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送你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她猜不出他能送什么。

满园子,很多很多,你可以想象。他神秘地说。

她想象应该是野草,随时可以扯上一把,不用多费周折到处都是。

那个天,他围着白色的长围巾,穿黑色及膝风衣,泊在风中,泊成了寒江中的一叶孤帆。肤色白过她十倍。天空是干冷的铅灰,无叶的树枝在寒风中孤零地蜷缩着身子,他在风中不屈地行走着。

应该下点才好。正想着。他抱来一身的花,梅花、月季、菊花、兰花多得无法招架。她几乎是扑上去的,花把她团团簇拥,全身通透润泽,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芬芳。

你喜欢吗?全是你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花,所以不管么花,我全给你弄来了。

哪里弄来的。她诧异地问。

不告诉你,喜欢就好。

她把头埋在花里,嗅了又嗅,风送香饶,明月失色。这香,晶莹,明洁。一粒粒,如柔华的手指在温和地触摸着她;这香有声音,悦耳地在她耳朵吟唱;有故事,说书人正在诉说从前。

太美了,这生活。她想惊呼,但不敢大声,她怕把它们惊动而一哄而散。他说全是她的,完完全全是她的,她难以置信。

花的枝上还有残液,绿色的汁,流在她的手上,如泪。

这花应该是刚刚折下来的吧。她喜不自胜地问。

你怎么知道。他很吃惊。

不像是花店买来的,花店的绝对没有这么清鲜,这么芬芳。

男孩嗯地应声。女孩呆呆地看了好久,几乎是在做。她认为这就是的翻版,她想他应该是喜欢她的,不然不会在这么冷的天抱一大堆的花来。再说送花,送上十来朵,意思意思,心意就够了,又不是大款,摆什么阔?

为了让花在世间存活更长时间,她在水里面加了细细的白糖,一勺勺地,像放入誓言。听说这样至少可以保存一个多星期。花太多,一时找不到那么多瓶瓶罐罐,于是拿水桶来装。

那个晚上她一直在赏花,赏妖媚,赏娇羞,赏爱的味道,赏最完美的美,这多像爱情的样子,迷幻又真切。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送她花的人,而且一次性送这么多。她想以后是不是要嫁给他。想起,脸上唰地红了,发现自己很无耻,很低贱,怎么能想这样的事情,啧啧,会被人说不要脸。她马上阻止了这种想法的出轨。

几近晚上十点,有人来敲门,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名字很好听叫倩。她盯着倩问你有事吗?这么晚找谁?

女孩说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把那些菊花送给我,只要白色。女孩的声音轻灵显胆怯,低着头。

你怎么知道我有花,谁告诉你的?她大骇。

没有人告诉我,找好多天了,全城的花店都没得白色的菊花卖。我是挨家挨户一个个找来的。倩一咕噜地说,不留缝隙,像银瓶乍地。

约莫八点左右来这里,看到你拿着很多花,那里面有白色的菊花,我一眼就看到了。妈妈病危卧床不起好多天,天天咳嗽,一直不好,别人说白菊花泡药效果好,我才到处找的。倩说的时候,脸色极其萎黄,好像好多天没睡觉一样。穿一件小发旧的白色棉袄,看得出上面还有污渍。

菊花就能治好么,医生怎么说?她怀疑地问。

小女孩见她犹豫不决,眼泪开始扑腾直往下掉。

治了很长时间,不见好转,现没钱治了。倩背过脸,身子微微抽动。

那你爸呢,怎么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出来?

爸爸早死了,矿工,瓦斯爆炸……她的心猛地被震了一下,她感觉女孩不像是在说假话,可是为什么单单她有花就被找到,而且这件事像蹊跷,实在雷同小说或电影中才有的情节。

倩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在母爱的大海里能翻翻倒倒拉拉扯扯牵出最后一绺救命的丝线。

她沉默,走出去想去问问他,该不该给。如果自己独断给了,他会怪她不重视他的感情吗。她自忖道。

我有点事要出去,你明天再过来看看。她面露难色。

倩的肯求化为泡影,伤心地走了,她的心也随之陷入一种莫名的焦灼中。她想是不是他设下的局,让她往里跳,想起就不寒而栗。

倩第二天没有再来,她也没问过小女孩的住址和电话,突然她惶恐起来,仿佛看到倩的妈妈俯在床上猛烈咳嗽不止,眼前咳出一滩滩鲜红的血液,分外触目,让她痛不欲生。她怎么能这样自私不给她花,何况是病重,换作是自己,为了母亲为了最后一线希望,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会这样去做的。

原本简简单单一次为救母命的恩泽却被她无知而粗暴地斩断弃于世俗冷漠的沟渠。这事像无法修复的碎镜,每面现出残缺的原形,无法完整归位。或许那些未完成的宿命习题,只有当时当刻才能圆满解答。

她心中隐隐作痛像有大锅大铲在里面不断翻炒,她捶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狠狠打死自己,上帝啊,你能宽恕我吗?我不应该那样做,我不应该怀疑倩在说假话,她何苦要来欺骗我呢?我也不该怀疑他,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要派一个小女孩前来检测自己啊?她的心里像有一条毒蛇在爬,在不断地撕咬,她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是非不分,人情不识。

过了几天,男孩约她出去,她只觉得羞愧难当,她说事多推辞,一个月后男孩又来找她,她说学习紧张再次推托。

之后男孩再也没有找过她。他好像消失了,消失很久了。

没有人再提起他,他可能去了另一世界。

后来有人告诉她,男孩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酒店打工,酒店老板才允许把他家花园的全部花朵当成她的生日礼物来交换的。

于是女孩把所有的时间用来赚钱,拼命地赚钱,等钱筹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女孩辞去了工作。在家乡承包了大片山地,全部种花。一半玫瑰,一半菊花。菊花全世界的品种应有尽有,全是白的。女孩种花,是在精神的家园里耕种一种名叫悔恨的归宿,她要还原一种愿望与理想,让它们得以践梦成真。

有阿姨问她的妈妈,你家孩子放着好工作不要,回来种那么多花,赚钱吗?

她的妈妈惨淡地笑笑,眼神里有一种光亮在说女儿喜欢的东西自有道理。但是她说的却是:现在的年青人想法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任由她们不会错!

别人都说,她种的花不卖,火红的玫瑰送给爱情,送给那些捉襟见肘真心相爱的人;洁白的菊花送给亲情,送给那些在贫困中焦灼不安的双亲。她希望遭遇困厄的人能把这些花携带回去或拿到阴冷之处播种,再裁些山上的阳光带几篮归家,万一遇到冰雪皑皑的暗把它们撒出去,光照人间阴暗,如此而已。

有人说这世间上的人,如果你想找一定能找得到。即使你找不到,那个人终有一天会找到你。这么多年她不是没花心力去找过,那个倩那个他终还是无法寻得的未知。

或许他们就是上天派下来教育她的人,当她某一天从迷雾的人生中清醒过来,他们的任务就已完成。所以找不找得到有何关系?

可是他们如何知道,她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一直做着赎罪的课业,繁华世间的荒途她不断翻阅着小女孩那憔悴不堪的失望表情,每次回想,都会让她从睡梦中拔地而起。倩哪里知道,她对母亲的深爱在她感觉羞愧的那一刻起,就已深深扎入她的内心。她与倩已修成共体,密不可分,倩不能救治母亲的痛已转移到她的周身。

那么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构建的精神世界里开花,开出能治病救人的花,让尽可能多的人通过这些花的芬芳变得更为善良无私。

她知道穿越三座山,越过这片花海,脚下就是归家的路。闪闪烁烁,明暗相间的山脚下,那里有爱她的父母,无论她是如何下了赌注去栽种这些花,他们都是理解她的。

当惭愧囚禁了季节,她用白菊与玫瑰酿制人间的情暖,许它们为红日,光耀阴暗。

qq:443067959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