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赞歌

2014-04-16 08:18 | 作者:沈麒 | 散文吧首发

(一)阿且

阿且,生年不详,现已年过花甲。如今寄养我家。她是哑巴!

阿且很少穿鞋子,她的脚趾从没并拢过。她从来不曾沉默,从白天说到黑,从黑夜说到黎明,即使睡觉,也会不断言语。小时候,我听到她自言自语,还看见加有很多简单的动作,我会感到和害怕,即使父亲在一旁安慰着。

阿且不是生来就哑,还有很多关于她健康的少女时代故事,那些故事,我未曾见证,也不敢相信,更不愿再听说。因为我阿且!我与她从未确定称呼,因为她与我的先祖关系复杂。

以前阿且寄养在别人家里,也是我们对面的邻居家里。可是阿且那时不曾安定,每隔几天就要背上行囊远走他乡,她不知道远方会有什么,她不畏惧风餐露宿。就这样,我的母亲曾多次寻她也风餐露宿了。或许那时阿且还自以为年轻

后来,我上了小学,阿且之前就在我家了。她性格古怪,生性孤僻。进出一个家门,从不会走亲访友,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恩赐,哪怕是一件适合她的上衣。她满足于我家的贫困,后来一直安定到如今。如今,她已白发苍苍,独居在家里的一个房间,父亲为她做好了一个温暖的火塘。她习惯自己引火取暖,无休止的自言自语,日日夜夜。

小康还在路上的岁月,阿且早早起床,自己忙碌着猪儿整天的饮食,无需母亲的提醒或督促。我慈爱的母亲从未对她有何不满,即便两人矛盾闹开了,母亲的不安也会随着转身而消失。然后两个不同年龄的女人“各行其是”,愉快的一天又开始忙碌。

阿且十分勤劳,她不愿整天呆在家里,除非天寒地冻或者连日的暴风狂,她会迫于无奈,对着火塘的神,自言自语到天黑又天亮。阿且的火塘从没断过火种,她不愿借助电灯的光亮与神对话,害怕惊吓了神,从此失去倾诉的对象。阿且不是一无所知,她很在意逢年过节,节日的整天里,她从明天笑到天亮。一样是念念有词的祈祷着什么。有时候,我会埋怨父母对我的爱和关怀不及阿且,他们说:“你是正常人,能靠自己满足自己,而她呢?除了家里人,谁还会有心来关心她的一切?”那以后,我对父母的爱也不及对阿且的关心。阿且成了家里的宝,除了妹妹偶尔敢冒着被责备的危险,被年幼控制着与她发生一点口诀。可是某天,我发现妹妹对阿且的爱也超过了对我的好!

阿且没有欲望,吃饱了会笑着离开,穿暖了就笑着睡去。如今,关心阿且的人群变多了。政府提供了她的衣食,而阿且不会知道这些东西的来源,我们也懒得给她讲述,她根本不会关心。为此忙碌的是隔壁的村长和不远处的乡长,他们知道自己对上帝关心的人们做了什么,所以每天用笑脸来驱散阴霾。

后来我告别了故乡,告别了父老,告别了阿且,来到偌大的城市寻。有时候闲下来想家的时候,阿且的言语总是飘荡在我的耳畔,我用灵魂解读那些密语,可是永远只会徒劳。我在想象,假如某天,阿且已长辞我们而去,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那时候,村长和乡长会不会是最哀痛的人?

(二)阿古

阿古是我族弟,比我大差不多二十岁来着。阿古有过两段婚姻,现今阿古已有自己的孩子,一个特别可爱又聪明的女孩。这对他有难得意义,也说明上帝是公平的。阿古患有先天性疾病,至于该病的名字,我和他一样都不知道。总之有些过于的不正常,当然仅仅是关于生理的畸形而言。阿古思想纯正,性格开放,为人正直,责任心和同情心都很强。每逢邻居有丧喜之事,他总是冲锋在最、前没日没夜忙碌着。烧水递茶,宰羊杀牛,他总是最好的帮手。

阿古家境挺好,但是境遇不佳。家里四兄妹,阿古排行老大。父亲是民族解放以后的民办教师,后来转正,现已退休。多年前一场大病险些要去其命,后来在医院的“大胆尝试”下,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只是小病依旧缠绵;其母多年来也是哮喘不休,多次险些丧命,但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可是天公不通人情,母亲陪着刚过去的2013年已逝世,至此,鄙人也是心痛万分。

阿古在过去的2013年尾期新建了一所“居所”,他舍弃了古老的泥墙烂瓦,决定要跟上时代的步伐。阿古一生从事放牧,帮着邻居家收集牛头组成群,他自己也有十头有余的黄牛。阿古放牛那是别具风格,他的牛群总是那样和谐又听话,关键又费又壮的,所以乡亲们争着出钱让阿古帮忙放牛。阿古放牛喜欢牵着他的牧马,以前他有一匹母马,个子高高的,但不是很强壮。后来他把那匹马卖给了我父亲,后来那马匹在我家产下了一匹小马驹,后来我已记不清那马匹去向何处了。去年我在家乡看到他牧归时候又牵上了一匹黑马驹,跟在他的鞭子后一摇一摆。

阿古话不多,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很幽默。他偶尔也会抽抽烟,有天,我和他很快抽完一包烟,有说有笑。他也喜欢喝酒,在场合里,阿古习惯自闷,因为少有人与他干杯。而我,总是害怕错过那样的机会。最后一次与他见面的那一夜,我和阿古没有用杯子喝酒,我们咬开瓶盖,一饮而尽。

阿古就像后山上的矮青冈,总是充满欢笑的脸庞给人带来无限的欢悦;阿古犹如门前的松林,“万古长青”的放着他的牛群,为乡亲省去了很多烦恼;阿古就如阳光空气,在每一个需要帮助的角落忙碌自己佝偻的身躯。

如今的阿古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他的笑声依旧掩盖他本就不清的口齿。眯缝着他的小眼睛,吹着口哨,周而复始地早出晚归!蹒跚的脚步踏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那年寒之夜,为了传报邻居老人去世的丧讯,阿古连夜摸黑走了百里的崎岖的山路。连日赶回帮忙,他从无怨言!

阿古,等待明日阳光洒遍大凉山角落的时候,我来与你对酒当歌十日十夜可好?

(三)阿朵

阿朵,我本不该如此称呼。他是我外婆的弟弟,是我妈妈的舅舅,我是该尊称爷爷。但今天,我也斗胆,希望神能够理解。阿朵年已过八十,至今守鳏。有两弟,均有子嗣。

阿朵不是老年痴呆,他是先天性的残疾。不仅智障而且身体上也有差池。他的童年在旧时代里过去。年轻时候,他生活在古老又传统的彝家山寨,是老年以后才搬到我们村子里的。以前还没迁居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已与他有过多次“会晤”。而后来,我们朝夕相处,了解更深了。

阿朵有他“半独立”的生活,两间矮小的住房搁浅在公路旁上。虽然他不必为衣食等之类俗世的东西烦恼,但他也一天忙碌不停。过去,他有一个癖好,每天要上山打几趟柴,风雨无阻。后来,在他的“居所”旁侧,堆满了一般柴火人家都比不及的柴火。过往的人们总是很羡慕的惊叹而过。

阿朵操着熟悉自己的人才能破译的语言,每天都会晃荡在这条笔直的公路上。每每看见路过的人他都要用别样的语言对话半天,然后才会满足的离开。他走在公路上就会成为交通限速提醒,驾驶员们都要礼貌的按几下喇叭,才能安全的离开。

阿朵有个愿望,一个很奢侈的愿望。它不像逢年过节或者丰收时候向我母亲索要猪头或者瓜子之类那么简单。这个奢侈的愿望支撑他快乐的生活了几十年。那就是,关于爱情的愿望。阿朵年轻的时候爱上了邻居的美眉,他的爱很纯洁,就像门前的河流,从不会浑浊,没有任何瑕疵。阿朵不知道时间是前进的,人会老去。到现在,他依然左右打听关于那个女孩的情况。这也成了他不辞辛劳的守护公路、张望村口的目的和动力。因为这里路过的大多都是赶街回来的,那个女孩,他所知道的关于那个女孩的信息,就是她去了县城,在很久以前。而成为他最大的烦恼的是,他分不清那些无聊的人给他编织的关于自己恋人的事情,孰是孰非。而那位女神,纵然被人恋爱了一辈子,也无动于衷!

阿朵最为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了解和掌握着村里男女老少的最新要闻,并且还会加以适当的分析。当然,这和他“不耻下问”是有很大关系的。

记得那一年,阿朵一定要帮母亲开垦一片荒地。我那慈爱的母亲哪里舍得,可后来阿朵给母亲提出了很多要求,最后母亲不得不胁从他的安排。那时候,我经常会给他送饭菜,他会在吃饭或者休息的时候讲一些我未曾知晓的人物事迹。如今我所掌握的很多关于祖先的故事都是通过他得来的,在此,鄙人深表谢意!

去年,可怜的阿朵,被人不经意的谎言吓破了胆,加之年迈,他的神经系统遭受严重损坏。他每天担忧的是遭人“谋杀”,他更可悲杀人者是自己的二弟。他走街过巷,逢人就说自己的“遭遇”和末日的痛苦。他的眼神充满着恐惧和怜悯,每到夜晚的时候,为了防止被“残害”,躲在别人不知的草垛里度夜,不管天有多冻、地有多冰,害得亲人们寻找了好几日夜。他把活着的希望寄托在冰寒的草垛中。而那些编织谎言的人又该如何自责、如何愧疚?

善良的人们绞尽脑汁,庆幸的是阿朵最终在良知的共鸣下恢复了原有的状态。如今,他又快乐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守望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幸福,在旭日与夕阳的光辉里期待着幸福。即使永远不会实现。

阿都

阿都不是自己的名字,是世人最明了的称呼,在彝语里是狐狸的意思。他有大名,而且和我的一字不差。有时候我会因此感觉与他倍感亲切。长辈们说阿都是没有固定居所的动物,它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这个称谓再适合他不过了。

阿都年龄不大,但已去世了,是在去年某个夜晚。听说在他的丧礼上,没有多少来宾。场面也不是很壮观,即使他漂泊了一辈子,也没有结识什么俗世浪子、更何况达官贵人。阿都是我父亲的表哥,是我母亲的叔叔,因此,我会根据彝家重母亲的传统,尊称他喊爷爷。他有一个女儿,也过了而立之年,有过两段婚姻,现在入门坝子的一户汉族人家,生有一女;阿都有几个亲兄弟,但存在与否一个样;他有几个侄儿,个个精明了得;他有一个没确定的娘子,也是残疾人,几年前我还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人还挺好,只是我们不懂如何沟通。

阿都有一门手艺,他是个不成名的木匠。年轻的时候给几户人家做过工,但是因为他有一个戒不掉的癖好,所以在人家里都不会呆很久,就会被下逐客令。

阿都性嗜酒,不慕名利。常常饮酒自乐,他喝酒一般不需要谁作陪伴。曾经有段时间,他在我家定居了很久。他不吃饭,偶尔会在柜子里翻弄半天,拿点冷饭冷菜或者粑粑将就一下自己;他也不喝茶,偶尔添加一些柴火,在火塘里翻弄几个洋芋。母亲曾经多次责备他以酒为食,说那样会伤害自己,他也一样走自己的路,不听母亲的劝解和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后来母亲索性在柜子里把他的饭菜准备好,让他能够在有食欲的时候翻弄出东西来,满足自己。但是当母亲或者父亲谁要给他一瓶白酒,他就会高兴至极。那段时间,白天很少看见他,一到快要天黑的时候,他就像羊群一样踏着夕阳的金黄归来。后来他酒精依耐性过大,走路拿东西都会很不方便。有人曾对我父亲温馨提示:“万一他要是死在你家的火塘边,那时候你可难堪了啊!还是早点让他去他的亲戚家吧!”父亲总会摆着严肃的表情说;“我也是他至亲的表弟,既然他信任我,要在我家生活,我又何乐而不为?他也算是个好人,虽然一生没有什么成就。我也不会担心多出这么一份力。”于是之后,没人在提起这样的话题。那年母亲把我漂亮的被子拿了一床给他,因为我经常不在家,很少用到那些东西。而他谢绝了我的床铺,只是腼腆接受了那床温暖的棉被。

我和阿都最后一次告别是在乡政府大门前。那天,我要开车去公社,他要搭我的顺风车。我们开心的话语随着颠簸的车身晃到了乡政府门前;那天,公社那边集中了很多人,有很多都是我认识和认识我的。我们下车没多久就走散了,各自忙碌自己的事。过了一久,阿都找到了我。他把我拉到一个商店门前,硬要用他珍藏了很多岁月的一张百元人民币,给我买了一包五元的香烟和一瓶四元的营养快线。他用自己颤抖的四肢向我传递着,那一刻,我四肢顿时僵化,心儿停不住的颤抖,像是应和他的双手。他把东西塞进了我的衣兜,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那一刻,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也没有必要的。

后来听母亲说阿都不在我家里住了,他有个侄儿把他接去他家了。那一刻,鄙人有些失落,好像顿时一无所有了。他的侄儿把一间过去的牛圈留给了他,在村子的另一边。后来,母亲说阿都患了大病,后来,乡亲们穿上了盛装,都去参加他的丧礼了。

如今,阿都只能活在我的记忆中,后来我发现我和他早已成为了生死之交。笔落至此,我已泪打回忆,模糊的双眼里,阿都蹒跚的身影浮现。他在望着我笑!

阿妈

阿妈与我没有“直系”关系,如此称呼,出于民俗文化。阿妈体型弱小,今年八十有余,色染发,无须。阿妈是个哑巴,她是我三姨娘的老丈母,她耳朵也不好使。他的儿子是我的姨,为人精明,没有上过学堂。但是“精通”电子设备。譬如对录音机,收音机等的维修都很在行。为此,鄙人至今惊叹未已!

阿妈过去生活在深山里,她的居所,两间破旧的土墙房,瓦版盖顶,上镇压以巨石。我曾在阿妈家寄身一年有余,在那里,透过瓦版的间隙,我在偷窥苍穹的婀娜身姿;秋冬之时便与霜雪拥抱、亲吻,那些故事无人可知。阿妈不善言语,偶尔说话,也是言不尽意。那是我那时最大的烦恼,我尽力破译那些密语,以达成与她的共识,共度那些成长的岁月。

阿妈喜欢抽烟,喜欢抽兰花烟。那时候,我珍藏面条的包装纸,没有烟丝,便向她索要。不久之后,我们在这一方面达成意识,我再也不用伸手或者比划那些有趣的动作去要。而如今,那些吞云吐雾的逍遥已经远去。

阿妈习惯半夜起来推石磨,或者磨荞子,或者磨玉米。石磨安在进门的右边、靠墙。那样的夜晚,还有门外狗吠声,还有门前河水的寂寞呻吟,都会与她作伴!而她不顾一切,总是尽力推着,偶尔间歇,从不怕惊扰人梦。意识里只有明朝全家人的早饭。夜色再黑,她不打松明。每次张开睡眼,我总看见她坐在熄了火的火塘边,左手持着她的烟杆,右手拿上一支一头已被点燃的柴火,吧嗒吧嗒地抽着她的发霉的兰花烟。那成了我记忆中最为完美的画卷!

有时候我要回家里,看望我的父母,花费掉一两天的时间。再去他家时,带上一点特产或者糖果。她放下自己的烟杆,竖着大拇指,表示谢意。而我也是点点头,默默一笑表示收到。从园子到火塘,大概有三十米的距离。阿妈家的的水井位于园子的中心,进出园子,要越过一道至膝盖一般高的栅栏。那时候阿妈提着装满水的水桶,轻轻松松就能越过栅栏把水提到家里。我总是看着水桶里欢歌的水瓢,情不自禁摇头摆尾地哼起小曲。后来,母亲催促我回家,我走了,离开了阿妈和阿妈的烟丝。那天,她站在屋后的山腰上,目送我和我的马匹,直到我和我的难舍随着流水边的崎岖小道,消失在金色的天际远处。

后来,我偷着假期的闲暇,在母亲的同意下,再一次来到阿妈家。那时,他的头发苍白得还不是很明显。我一进家门,她便笑迎而来。我看见她的笑脸满满的是无比的幸福和快乐,那一刻,我没有笑。当她再一次提着水桶从园子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动作不仅变慢也变多了。再一次离开她家的时候,我感到莫名的心痛。

后来,阿妈家搬到了我家的对面。阿妈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但她依然没有的什么欲望。她大多的作业被机械取代,于是她需要更多的烟丝了。不知何时,她不再用柴火点燃烟丝,她用上了最新的气体打火机。呵呵,这是阿妈一辈子最摩登的举动了。

阿妈依然喜欢沉默,每次看见我去她家里时,她总是幸福满满的绽放笑颜待我。而今,每每想到与阿妈一起生活的岁月,我的眼角总是充满泪水。我自责自己用了阿妈那么多烟丝,到如今连一包最廉价的卷烟都没有送她,呵呵!

当我试图总结阿妈的一生,想要从中得到什么。猛然发现,阿妈的一生,就像牛马一样在后代不好不坏的关照里奉献殆尽。耐不住闲暇的灵魂,使她背负着比她的体重还重的锄头和背篓,还有背篓里说不出来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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