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我的麦子

2014-04-15 15:52 | 作者:十年河西 | 散文吧首发

一望无际的麦田,在黎明前的风中翻滚着连绵起伏的麦浪。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

一些人在黎明前夜幕的掩护下挥舞镰刀……

一个老地主,穿旧式衣裤,头发是清朝末年,男人们剪掉大辫子以后男女皆宜的齐脖儿发。一个一阵风就能被刮跑的干瘦老头儿,那个年代,我们叫这样的人地主老财。现在的孩子对这样的称呼已经很陌生吧。他手拄拐杖,站在田头,望着被革命者连夜抢收一空的空空麦田,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发出近似凄厉的哀嚎,就是这句:麦子!我的麦子!而此时,革命者们早已隐蔽在僻静之角落会心一笑。这一句经典台词曾经伴随我们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被我们这些无知儿童不断演绎翻,制造出的快乐无与伦比。

那是一部黑白老电影。很小的时候跟在姐姐身后,赶夜路去邻村看的,电影的名字想不起来了。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了解,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是优大爷他葛大叔演的。辈分有点儿乱,演艺界,怎么都正常,这样称呼见怪别怪的。

不知道是我们小的时候娱乐节目太少,还是村里孩子天性拙劣顽皮,所有电影中坏蛋的经典片段表演都会成为我们娱乐的内容,而且,运用起来得心应手迅速达到炉火纯青。每当我们看到一片麦田或帮生产队去捡拾收割后丢在田里的麦穗,都会有人恰到好处的冒出:“麦子,我的麦子……”,而表达的心情完全由表演人的语气神情来决定,或喜悦惊讶,或哀怜叹息,或痛定思痛,或满怀向往;甚至,有一次,小伙伴的头目集合我们准备和外村的孩子们尅仗,尅仗,就是两厢人马各占据一方有利地形,事先备好充足的炮弹,一声令下之后,向对方阵地猛力投射,这样的游戏往往为什么一件事而发生,放下暂且不说。单说那天,我们就要出发,头儿对着的一队尾巴挨着眼的人马看看了,突然感觉不对,居然出现了几个临阵脱逃的,于是,他对着乱糟糟的人群就来了这么一嗓子:麦子!我的麦子!声音之响亮如同划破天际的滚雷,小伙伴们一下子被震住了,个个面面相觑,继而心领神会,一队人马齐刷刷排列整齐,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像矗立在风中的一排金黄的麦个子锋芒招展锐利四射。

乡下孩子从小喜欢满世界疯跑。不像现在的孩子,全家人围着一个孩子转,拿孩子当国宝似的养着。孩子们被家长圈养的像豆芽的像豆芽,像瓜的像冬瓜。有的孩子都上初中了还天天人接车送呢。孩子们去哪玩爹妈都不放心。大环境也不允许孩子们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啊,外面车多人乱环境污染恐怖事件的。我们小时候可没这么多可担心的,整个村子的孩子都疯的跟野马似的,天不黑,大人不着急上火的呼喊,没一个肯回家的。一到晚上,大的拽着小的挨村追着说书人听评书,跟着放映员看电影,隔三差五还能自编自导自演学来的电影经典片段,那叫一个自由奔放快乐疯狂。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这疯跑也是一样,在孩子们得到快乐之余,也跑出了村里孩子一身的劣根性。一场电影看下来,正面人物气壮山河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大都抛在脑后,而那些反面人物的丑恶嘴脸言谈举止个个是过目不忘耳熟能详。不忘还不要紧,演绎翻新起来更是争先恐后创意非凡。像那句“胡汉三我又回来了!”被多少孩子走进家门的时候对着亲父母运用自如;像那句“兄弟们,给我冲……”被多少人次集体劳动时活学活用;不用说台词语气准确无误,就连坏蛋们原形毕露穷凶极恶嘴歪眼斜丑态百出的神情也被小伙伴们模仿的活灵活现。这样台词和片段会被小伙伴们不由自主的当作保留曲目常演常新经久不衰呢。

偶尔,也会有人心血来潮,拿正面角色来演,像《英雄儿女》里边的王成那句:“同志们!向我开炮……”。英雄的话语还没来及喊完,就会被炮弹炸的抱头鼠窜,演王成的小伙伴十有八九会哭着鼻子要求换角色。这样的游戏往往玩不下去,没人愿意演英雄啊。英雄不好当啊!不是死就是伤的,作为面对英雄的敌人的我们,对英雄下起手来,绝不心慈手软,什么砖头沙包瓦块儿土疙瘩脚上的布鞋,反正能拿到手的都会一个点砸出去。一点手软心慈的意思也没有。当坏人好呗,快乐是自己的,痛是别人的。

你说这些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怎么就是记得这么清楚呢?

这不又到阳光明媚语花香的天了吗?这几年,春天一到,草木发芽,就会有人为我提供重温当年经典的机会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次次重现,扯出点遥远的往事来一点都不新鲜。

话还得从十年前说起,我住进这个小区不久,抢先在楼下的空地上栽了一棵香椿树苗。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孩子不是爱劳动吗。看到院子里一大片地就那么空着,我这手不就有点儿发痒,心不就有点儿空牢牢吗。于是,亲自找物业主管协商了一下:院子里连草都没种,我先栽棵香椿树吧,就当搞绿化了。等结了香椿大伙吃着也方便。物业公司领导就欣然同意了。后来,我老这么想来着,他怎么那么痛快就答应我的要求了呢?是因为我说香椿大伙吃着也方便表现出来的高风亮节吗?如果是,他是希望我们的生活当中存在高风亮节之能事的?

闲着没事的时候我也这么寻思过:这件事,好像是自打本人出道以来,求人办事最顺利的一次。也是唯一顺利的一次。为此,我时常在心里合计,说不定将来哪天等本宫有朝一日,嗨,看甄嬛转看得,说顺嘴了,有朝一日,我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功成名就荣归故里了,非得回来给物业公司主管发个奖状送个茶缸什么的,要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亲自在上面题词,写上“向物业公司某某同志‘一来为己二来爱人’的革命精神致敬”的字样,以资鼓励源远流长。

接着说我种下的那颗香椿树。我的香椿树在我精心呵护下一天天长高了,长到一人多高的时候,树身上就有了四五个枝枝叉叉了,一场春过后,这些纤细的枝杈上就会早早挑出鲜嫩的叶芽,随着香椿树的成长我的人缘也不知不觉变得好了起来。左邻右舍的关系也逐渐趋向和谐亲密,邻居们都知道树是我种的,他们在对香椿的嫩芽发出赞叹的同时,无一例外,又赐给我一个响亮的名字:德妈妈。他们这样对我说:德妈妈,今儿我们家吃捞面昂。你吃吗?他们指着我儿子小德的名字招呼我。别多想,我不给人家当家主事,人家吃什么饭也不用向我请示。可爱的邻居们就是想回禀我一声,告诉本宫她要吃香椿了。吃捞面,香椿叶子做菜吗是极好的。

因为这香椿树,我这人气蹭蹭蹭一个劲儿涨停板。

什么都怕有个“可是”不是吗?

你知道我多不愿意提那个“可是”吗?

可是,随着小区里住满了人,住满了以后,又有搬走的了,搬走了以后,又有新的搬进来,情况渐渐发生了改变。长到第六七年,香椿树肆意妄为有恃无恐了。小区里再找不到一棵比他更高大的树木了。他的枝条尽管在我再三的修剪和打压之下还是长到了两层楼房那么高,它腰身粗大挺拔,身子泛着青灰色的光,春天一到,他倾其所有慷慨的令人怜爱,底下的叶子摘完了,成人能安全无恙的站在树卡上摘上边的叶子。他也太拉风啦!一副顶天立地唯我独尊的模样!!终于,他引起了更多人对他的关注。新来的,外来的,串门的,路过的,前楼的,后楼的,人们在他身边经过,无一例外,都要停下脚步会对着他行注目礼。谁也不敢保证,在某些僻静隐蔽的角落,有没有一双双的眼睛对着他虎视眈眈呢?!要怪就怪树自己吧。你说你那么明目张胆的成长自己,能怪别人对你眼睛发烧口含热泪吗?你说你也长得含蓄点啊!再说了,你不长得这样高大怎么会显出旁边的树的低矮?人哪能都一样啊!树不懂得这一点,他只顾着一门心思奉献自己了。

我原来的那些邻居,没有吃香椿而不爱惜香椿生命安全的。他们吃香椿都是拿手把叶子劈下来,留着树尖好让他继续拔节长高。这种吃法,过不多久,叶子脱落的地方就会钻出新的嫩芽来,所以,那时候,我们一个院子的人差不多都能吃得上鲜嫩的香椿芽。香椿树层出不穷的奉献着自己。品尝着香椿美味的邻居们无不对香椿树充满敬意。可是,现在小区住进来很多陌生的人,他们也吃香椿,他们吃香椿的时候偏偏不懂这样的道理,他们总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对着香椿树伸出魔掌,把香椿树枝枝杈杈的树尖整个掰下来吃。一连好几个春天,我的香椿树都处在这样一种情形当中,哪是一个光秃秃就能了的。就那形象,你见过用开水褪过毛的公鸡吗?整棵树只有够不到的树梢上才顶着个鸡冠子似的小脑袋,浑身上下光溜溜连跟毛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简直惨不忍睹。

今年,我尤其担心,因为,香椿树去年移栽过。

前天,上班走的时候,我还对着香椿树默默祷告了半天,合计着下班赶紧的往家里跑,好趁着外人还没来得及下手提前摘了,省得我的香椿树再次惨遭涂炭,我真的怕了他们——对香椿树致命性的掠夺。你料到了,中午回家一看,我又一次重温电影经典台词:麦子!我的麦子!

不是香椿吗?怎么成麦子了?这有区别吗?心情啊!你懂得。

德早就开导过我。那年他十岁,上小学四年级。那时候,偶尔,只是偶尔,也有人这么劈香椿。我心里难过说给他听,当时,德正跟跳跳在沙发上玩。跳跳是我们养的一只纯白的小狗。我和德都非常喜欢。德听我气愤填膺,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高举双臂脚跟儿离地,身子高出原来数尺,做树的形象说:香椿树就叫挫折树,越受挫折长得越快,当他长到谁也够不到的时候,就没人伤害得到他了。德是哲学家啊!

跳跳见此情形也跟着表示强烈激动,它身子直立,前爪往上一抓一拽,德的裤掉了下来露出白的屁股,跳跳更加激动,对着德的屁股说:汪汪。

可是,难道,香椿如果劈着吃会死人吗?为什么痛下杀手?给他留一点余地不好吗?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或物,一旦付出太多感情和精力,哪怕他只是一棵树,他就变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也许,你并不爱他,只是因为曾经付出太多,所以,他的损伤会牵扯你的心。

树很弱小的时候,为了他能平安长大,我在小区里开了免费作文辅导班,每到周末,院里很多孩子都来家里听辅导,我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请他们出来进去关照院里所有的香椿树,更不要自己去折断他。(邻居也有种下香椿树的,能存活下来的并不多,孩子吗?不懂事是正常的。)他们自然对老师分配的任务非常重视。免费辅导班开了三年,孩子们陆陆续续长大了,我的小树和院子里的其他小树才得以平安长高。

去年,小区里改建停车位,物业的人跟我商量说,得把香椿树砍了。我想都没想,当然不同意。于是,再三协商,结果还算令我满意,他们同意把树移栽到不受影响的角落里,于是,亲自雇来几名工人,他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完成了移栽工作。移栽后的香椿树,一整年都跟生了大病的孩子似得,没精打采的样子,秋天不到,叶子就早早枯萎飘落了。

今年,我盼望他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能恢复原来的健康和精力,没想到还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今年的叶子举上枝头,叶子瘦小细弱,营养不良模样跟他的腰身显得很不搭调,我这颗脆弱的心啊,整天悬着,我除去给他浇水,在树底下埋了一点麻酱,再也不知道如何帮他。就是这样一种情形,还是有人来掰掉他很多的枝头。我真怕他死了。

突然想到圣人一句话,心里不免有几分伤感。圣人说:“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亡。”

按说,圣人的话都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真理,可是,我的香椿树真的是“物壮则老”吗?如果,一些人不是在他这样需要修养自己的时期对他痛下杀手,他会“谓之不道,不道早亡”吗?

难道,我的香椿树真的劫数已到?

为什么小区里要修停车位?为什么小区原来的人要搬走?为什么新来的人不懂得爱惜他?想要留下一棵茁壮成长树真的这样困难?

我不想我的香椿树就这么死掉!

有时候我都会想,假如有一天,将来我也不住这里了,我还是希望我的香椿树好好的生活在这里,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他能给热爱生活的人们送来绿色的阴凉和鲜嫩的美味。可是,我不能承受隔三差五的对着他痛心疾首的狂叫:麦子!我的麦子啊!

经典片段的演绎带给我的不再是儿时简单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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