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之春宵漫谈

【一刀作品】

春天来了，于此最直接的证据便是玉兰花开了，开得一树珠零玉落，一树繁花似锦，远望如白鸽栖满桠枝，一路喧闹。如果每一朵花的绽放都能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那么生命的力量简直无坚不摧了。实际上当路上无人的时候吹来一阵清风，花香弥漫之中似乎是能够听见密密丛丛的玉兰花瓣撞击的轻微响动，那恐怕是她们在相互摩挲或是交谈罢。

芳华凋零，一地冰清玉洁，春天不仅是制造欢喜，同样也带来忧伤。这本不过自然极为寻常的生命轮回，无端却引得游园的小姐落泪，那么她一定是良善而多愁善感的一位小姐了。发思古之幽情，古时一身罗绮，半掩玉容，手扶团扇逐蝶而舞的姑娘，此间怕是没有消受的福缘了。然而男女参差，嬉闹打骂着一同融入这无限的春光里，也是古人所难以预料且无法接受的。凉风习习，莺歌燕舞，温润的阳光如同娇羞妩媚的红酥手，若即还离的心绪恼得人好像在寻找一只在衣服底下的皮肤上讨厌地东奔西走的小蚂蚁。躺在鹅黄而未曾泛绿的草尖上，最应当防备的就是诸如蚂蚁虫子一般可厌的小生物，同样应该避免的，也好比这蚂蚁虫子一般细微的冲动猝不及防地暴露，想要吻一下情人绯红的双唇，抑或是坦言曾经暗恋的一位多年的故友，那真是让人尴尬的事情啊，丝毫不亚于一阵手忙脚乱之中从后心里掏出一只因为盲目而致命的奄奄一息的小生物。

夜半听风，唏嘘无限。去年的春天不也是如此毫无知觉就到来了，这种春回大地的情景简直就是一个阴谋，好像事先串通好了要给人一个惊喜。透过摄像机的慢镜头，总算是一窥了自然深邃无尽的秘密。一片叶子，一朵小花，一开始都像拳头一般蜷缩成一团，忽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像挣脱某种束缚一样肆无忌惮地生长起来，发出悉悉索索的微响，冲击着近旁的空气也抖动起来。这哪里是诗啊？当然也不是画了，分明一部生命交响曲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莫耍那小聪明了，几个单薄的字眼，几笔寥落的挥毫，如何充当这自然的指挥家呢？甚至于打探自然的秘密，也算是一种不安分的举措了，然而不能亲耳闻见花开的响动，又如何对自然生出无限的崇拜之情呢？也许正应当学一学那些见微知著的家伙，胡乱填几个字句，凑成一首“啊！春天多美好！”的小诗，像一个醉酒了的诗人，投入了温香软玉的怀抱，做了一个浪漫悠长的美梦，耷拉着心满意足的口涎，瞟一眼匆忙庸碌的众生，复又转身奋笔疾书，一首小诗便像一朵小花一般啪的一声绽开了，惊扰了周遭各自前行的路人，纷纷回转头来，投去钦羡的目光连同惊艳的赞叹。春天的不约而同，不期而遇，不明所以，不管不顾的邂逅，不也是此情此景可比拟么？一回眸，一转身，万象更新，万物复苏，沧桑巨变让人手足无措，继而是手舞足蹈，仿佛春天就是鸦片烟，吸了一口便就神情恍惚，欲仙欲死。

就着远山恍惚的轮廓点上一支香烟，凌晨的钟声已经敲响，白墙上游动的幻影，就是另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故旧。这一刻甚至是觉得脆弱了，冬去春来，就是树木也刻下了不同以往的一圈年轮，人，错过了似水年华也当做出一些改变以适应新的处境。

楼下的树叶正在疯长，再过四个小时当太阳的第一缕微光照射到她的身上，那少女一般羞涩的淡绿，依然夹带了浅浅的忧伤。花开花落，叶枯叶黄，皆为自然而然，没有欣喜也没有伤情，然而一联系到人事，一切都因为情感的起伏呈现出不同的波澜。更进一步，连同生死命运这样的东西，不也是自然所赋予人和万物应当毫无感情色彩地接受的恩赐吗？寄情山水，托物言志，抑或感物伤怀，睹物思人，在自然的真实里顷刻变成了人为的自欺欺人。

可是人，终归是有了情感，如何能够形同草木，不事沧桑？

便就是一只蚂蚁，也叫佛门的弘一法师顿生怜悯；那么黛玉葬花的风流凄楚，如何不引得多情子弟泪眼潸然？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也不难怪会有物是人非，肝肠寸断。游学而归的孤客，哪里不吟咏“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样的字句以消心头无处可诉的哀思？那个在都护南庄高墙外久久徘徊，心头哽咽的少年，回想去年春日的杨柳飞花，和风暖阳，桃红李白，蜂蝶莺燕，还有那勾魂摄魄的惊鸿一瞥，嫣然浅笑，倩影摇摇，大恸而书“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文化的记忆，历史的记忆，人的记忆，摒除了险恶，选择了美好。企图恢复记忆的完整面貌愚蠢而不切实际，然而英雄是存在了，风流也留下了。于今不仅英雄难觅，同样也是风流难觅。“人面桃花相映红”不能复制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不能复制了。记忆中残存的所有美好时光，都不能复制了。可是春天不关，四季不关，日月不关，自然不关，还是千百年来一如既往地轮回了。一个无法轮回的灵魂，在这轮回的世间显得多么孤独而悲愤啊！所以人就自作多情地关联了万物，尽管万物从来没有怜惜任何人。一爿小屋，一方石桌，一阡小道，一根拐杖，一条腰带或是围巾，一条狗，一条鱼，一只鸟……都要引起孤独的灵魂产生思想的撞击，感伤罢了，那是一种自我的慰藉了，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淌……来一曲汪峰的《春天里》吧！

明灭的星火，东方渐白。断断续续的闲言碎语如同睡梦里的梦呓，也许养了几株玫瑰或是君子兰，当然山茶花也是极好的，经过这一夜的东风吹拂，大概又有几只花骨朵悄然绽放了，主人自是要欣喜无比的。可是看这一春里千万百万的花同样开放了，哪里欣喜得过来？当然也用不着过于在意，毕竟那些花同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然而就是这阳台上的几株花草，不也正是那万千花中的些微，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草木无情，焉能含悲？待到花谢花飞之时，难免又要为这美丽的芳华叹息，由此而想到少女易逝的青春上去。这些都是文人骚客在自寻烦恼，哀伤的事情何止如此！即使是功名未就，也恨报国无门了，一番踌躇壮志，也作白云千载空悠悠。于是张恨水先生的一句话——“你是国家的人，你不应当为国家爱惜羽毛吗？”几乎使人声泪俱下。承平时代，歌舞升平，值此春宵美景，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赏一路繁花似锦，歌一阕前程无忧。

兴许春天来了，天气转暖，莫如抖擞抖擞精神，邀上一二好友爬一下山头，或者骑车漫游城市，都是毫无目的的。换来一身疲惫的快慰，也强似枯坐寥寂，一腔闲愁无计可消除了。

2014/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