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儿的生日礼物
安妮儿的生日礼物
张世魁
这是个北方的小县城。天气已经很冷了,而凌晨更是一天中最冷
风箱,右手时不时往锅灶里塞些柴草。眼睛呢,却盯在风箱上翻
开的课本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灶火一明一暗,映红了她那稚
嫩的脸颊。
“安妮儿,小心柴火烧着手!”白发苍苍的奶奶往锅里放了几
个蒸馍,心疼爱读书的孙女儿,忍不住提醒道。
“没事儿的,奶奶。”安妮儿乖巧地回答。
做好了饭,奶奶就去盛,好让孙女儿吃了去上学。
安妮儿说:“奶奶,你也趁热吃吧。”
等安妮儿 吃完饭走了,奶奶才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歇歇。
刚过了一会儿,忽听得东厢房传来一阵咳凑声,奶奶不由地皱起
眉头:“柱儿,咋又咳凑起来啦呀?”
咳凑声又响了一阵儿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妈,安妮儿
上学走了?”
“早走了。你也起床吃饭吧,再放放就凉了。”
“中。”
等了一会儿,“吱”的一声,东厢房的门开了,一个披着旧军
大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冷风扑面一激,他又连声咳了起来,
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拍抚着胸口,咳得满面潮红、脖子发胀,身
子却慢慢弯了下去。最后简直是蹲坐在门槛儿上,咳得昏头昏
脑。
奶奶又惊又急,忙站起来去看儿子,步子都走不稳了。急急地
挪到儿子身边,也蹲坐下来,伸出长着老年斑的手,在柱儿背
上又拍又揉,好减轻一些儿子的痛苦。
过了好大一会儿,柱儿终于不咳了。奶奶心疼地问:“柱儿,
咋又咳成这样子啦?要不去医院看看?”
柱儿强笑着回答:“妈,没事儿了。一会儿我去诊所包个药,
吃上两天就好了。”
“不中的话,还是去县医院看看吧。”
柱儿苦笑道:“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县医院看病有多黑,咱
哪有钱再去填哪个坑!”
奶奶皱着眉头:“柱儿,打你媳妇生病起,咱家就没消停过。
她倒好,最后俩儿腿一蹬走了,还给咱家塌下一屁股债!你呢,
为了还债,去化工厂下苦力挣钱,没想到又落个咳凑病!
唉......”
柱儿道:“妈,你别发愁。赶明儿我病好了,我还去化工厂干
活儿挣钱去。”
奶奶说:“可别再去了!那龟孙厂子,给多少钱也不能再去。
你想想,以前你身体多好,刚从部队回来,一顿管吃四个馍!
去那厂子干了几年,身子骨都快垮了,------可不能再去了!对
了,坡刘你二姨捎信儿,那儿割白菜,要雇人,一天十块,管吃
管住。今儿我就去,干上几天,回来好给你看看病。”
柱儿瞅瞅母亲满头的白发:“还是我去吧,我以前也割过白
菜。”
奶奶有些急了:“不中,不中!这活儿倒是不重,就是路太
远,还得住那儿。那大坡地,风硬得很,------你那身子骨可扛不
住。别说了,我去!你在家好好招呼安妮儿。这是咱安家的好苗
子,老师见一回夸一回,可别给耽误了。对了,明儿个是安妮儿
的生日,记住给她煮俩儿鸡蛋。”
柱儿苦着脸,只好答应下来。
奶奶走后,柱儿忙完家务,发现柴火不多了。他就拿上绳子和
砍刀,去河坡里打柴草。
这几年,县城里有钱的人家都用上了液化石油气 ,也有人仍用
蜂窝煤 ,烧柴火做饭的人家已很少了。河坡里草木丛生,倒也好
砍,一会儿就能弄上一大捆。只是河边空旷,顺河风冰冷刺骨。
柱儿边干边咳,最后咳得蜷成一团,趴到柴草捆儿上直抽抽,让
人心碎!
走到城隍庙附近,柱儿瞅见树丛里不时飞出些小麻雀,倒动了
心思:听说用麻雀脑子抹手,可根治冻疮。可怜的女儿安妮儿,
年年俩儿手都冻得又红又肿,简直像个气肚儿蛤蟆,有时甚至会
娘孩儿的凄苦。前几天奶奶听说了这个偏方儿,就是麻雀不好
逮。正好这儿有,逮几只试试吧,说不定女儿的手能治好,再也
不受罪了。
柱儿放下柴草,去捉麻雀。他用石头砸,用树枝打,忙活了半
天,连半只麻雀也没逮到,自己却累得够呛,强扶着一棵树 ,又
咳又喘,半天才歇过来。
晚上,安妮儿做完作业,就早早上床睡觉了。冬夜真冷呀,她
那一双又红又肿的小手一见点儿热气儿,却又痒又胀,好像好多
好多蚂蚁在里面爬,难受急了。好容易她才睡着,入睡前似乎听
到大门响,还有父亲那熟悉的强自压抑的咳凑声。
第二天早上,安妮儿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小姑娘有些慌神:
几点了?可别晚了,今天自己还得值日呢。她不由有点儿抱怨:
“爸,几点了?你咋不喊我呀,可别让我上学迟到了。”
没有回答,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咳凑声。
“爸,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还是没有回答。
安妮儿急了,有一种不祥的 预感。她急忙穿上衣服,就去开
门 。
一阵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安妮儿不禁打了个寒颤:真冷
啊 !哦,下雪啦。天地都白茫茫的。房檐上冰挂晶莹剔透,像水
晶 一样。
“爸,下雪了,快起床吧。”
还是同样的沉寂。
房的门。
门没有锁,一推就开。屋里黑洞洞的,一时看不清。只听见“
扑棱”、“扑棱”直响,还有麻雀的喳喳叫声。
安妮儿心里一热:父亲居然把麻雀捉回来了!昨天晚饭时,
他叨叨了半天,说想逮个麻雀给自己当生日礼物,好治治自己手
上 的冻疮。没想到他真的捉到了,而且听起来好像还不止一只。
嗯,再一想,昨天晚上又是风又是雪,父亲身体又不好,咋
受得了呢!想到这儿,安妮儿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带着哭腔喊
道:“爸,你哪能不顾身体,半夜冒雪去捉麻雀呢?!”
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安妮儿有些不安地定定神,终于看清: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
裹着那件熟悉的旧军大衣。小姑娘吓了一跳:爸爸睡觉掉床了?
怎么躺在地上?她喊道:“爸,快起来,躺地上凉,你又要咳凑
了!”说着,就去拉父亲的手。拉了一下没拉动,这时安妮儿才
发现,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打了个寒颤,又去拉,怎么也拉
不起来。
“哇”,小姑娘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张奶奶,李奶奶,快来
呀,我爸躺着地上起不来了!”
等邻居们闻声赶来,发现床上地上吐的都是血,柱儿早已不
行了。
纸箱里的麻雀惊得扑扑楞楞乱飞。小姑娘拉着父亲冰凉的手不
放,哭着喊着:“爸呀,你咋非去捉麻雀呢!呜------我不要麻
雀,我只要爸爸呀!”
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邻居们这才明白:原来柱儿为了给女
儿治冻疮,居然半夜冒雪去捉麻雀。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劲儿,受
了多少风寒,终于捉到了麻雀,却没想到把命给搭上了,------可
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这个家,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剩下个孤女
和个老奶奶,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
几天后,一辆灵车拉走了柱儿。凄厉的北风中,灵车上一老一
小悲切干哑的哭喊声,声声摧裂人的肝肠。老奶奶那一头白发,
小安妮儿那有些焦黄的黑发 ,都被无情的北风撕扯得满天疯
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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