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路【祝福改编】

2014-03-16 14:24 | 作者:雲驀 | 散文吧首发

离世路

世间的人总是在受苦的,你是,我是。很庆幸,我们还会寻找光明,

——题记

(一)风贺新,何处断肠人?

又是一年新春时。

大雪纷飞,为这喜庆的时刻送上一份白色祝福。而我站在鲁镇中心的角落中,肉香从各处飘来,刺激着我久未接触食物的味觉神经。

“这是爆炒猪肉……这是白斩鸡……哦还有红烧羊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诱惑我,催眠我,逼迫我去向我空空的胃中塞入食物!

可我行吗?

颤抖的双手上满是干裂开的痕迹,就像炎被炙阳晒干的溪流。右手上挂着一个底部破了快一半的竹篮,好似快要被潮水吞没的岛屿,那岛屿仅存的小块陆地上躺着一只裂痕无数的碗,真不知道它是如何存活下来的,想必也经不起再一次打击了。左手上拿着根长长的竹竿,它在村外破寺前站了很多年,如今已经老的活不下去了,我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它拔出来,它的根须真是茂盛,在近乎死去的时候仍然努力延续着生命。现在它用它最后的生命试图照亮我黑暗的前路,比起鲁家四叔无情的驱逐,着实在这大雪天里温暖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如今也算是同病相怜吧!

人走两步就颤颤巍巍发抖,上气不接下气,十年前充实的活力早已被岁月带走,就像河水东流,再不复西,谁能看出我只有四十岁?肉体老了不要紧,但我的心,已经腐化,濒临灭亡。

这样的我,就算有抢劫的念头,估计连稚童也打不过,或许能用那张满是皱纹如同橘子皮般的脸吓跑一两个,然后无力追两步,累的气喘吁吁。仅仅如此罢了。

民以食为天,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我这样没有力量的人只能被岁月冲洗,被流水般的时光拍死在河堤上。饿死,老死,累死,甚至崩溃而死……不,我已经不会崩溃了,因为我早已倒下,被那一切发生在世上的不公击倒,并再也站不起来。

“就最后在走一次吧,这鲁镇,这曾令我无比快乐的地方……”

我有种预感,没多久我的生命就会结束,结束在这欢天喜地、素雅银雪中,若雪般融化,汇入河水中流去。

于是我默默离开这繁华,走向寂静无人的远方。我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那欢乐的人群,那飞响的礼炮。那些曾经与我共同工作的女佣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口中的话也没一句关于我。没有人记得我,也没有人关心我。我多么希望此时有人能来抱我一下,让我享受一下属于人的温暖,无论是老六、阿毛、祥林哥,还是卫老婆子,哪怕是无情无义卖了我的婆婆也好啊!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黑暗的世界里行走,找不到光明。

我静静站在那条穿过鲁镇的河旁,那我过去常常洗菜洗衣的台阶上,注视着在这新年时沉寂的青石,和这永远无声的河流。

就这么闭上眼吧,不要睁开。

再也不用经受劳累了。

我向后倒去,陷入那积得厚厚的雪里,任由雪片落在我身上,慢慢将我覆盖。

好冷……

好黑……

(二)年少与君游,何时再从头。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个白白的躯体,起初很是模糊一团,后来渐渐清晰。他慢慢向我靠近,最后站立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男人,大光头,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手插腰,一手拎着把斧头,两腿分立。一身朴素的布衣,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针线脚是如此熟悉以至于我可以想象到当初打上补丁的情形。

“你是……”我刚开口,忽然那男人怒声喝道:“云秀,你……你竟然负了我,和别的男人跑了!”

脑海里如同被霹雳劈了一下一般,我想起来了,他,他是祥林!

“你!你竟敢负我!你这贱女人!”

祥林高高抡起了斧头,我惊恐地发出了尖叫:“不!不是我!是你娘!你娘为了钱……” 来不及说完,我试图往后退让,但厚厚的雪挡住了我的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斧头越落越快,最后到了我的头上……

“啊!”

…………

第一次见到他是一个初春,在农田里。

这是一个生命重新开始的季节,也是农民忙碌的季节。耕地、播种……每一样事情在大片土地的情况下都需要消耗很多的时间

家里人手实在不够,于是我也出门帮着播种。那时的我已经二十一岁,听着愉快的歌声,淙淙泉水流过,本来抱怨娘让我干活的心情似乎也愉悦了很多。手中的活也不是那么枯燥,播种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姑娘,你过界了!这是我们家的地!”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很是雄浑。

我转过身,一个八尺男儿(注:古尺,现在一尺的四分之三)笑嘻嘻的看着我,方块脸黑黝黝的,就像脚下这片土地一样,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但这脸却又不似大地一般不苟言笑,他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倒给我一种俏皮可的感觉。

他轻轻放下手上的锄头,双手随意地搭在身体的两侧,笔挺挺地站着,柔和地注视着我,我忽然不知道做什么,心跳也加速了,人也紧张起来了。

“我叫祥林。”男子笑道,“你呢?”他温和的笑容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温暖,似乎这田里的植物是因为他而成长

“我……”我莫名觉得害羞,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转身便匆忙逃回了自家的地里,一口气跑了好远,离刚刚站的地方远远的。依稀可以看见祥林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木愣愣注视着我离去的方向,然后傻傻地拎起锄头,转过身锄地去了。

不知怎的,回到家中脑海里还全是他的身影,那回首的笑容,若大地般黝黑的皮肤,无一不在我脑中回荡,久久不消散。

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到田里去,也就没有再见过他。在家中忙活的时候我时不时想,当初不告诉他姓名,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终于有一天,他敲开了我家的门。想想也是,两家地连在一起,要知道谁是哪家的还是很容易的,也亏得我空想了那么久,竟没有出门去找找。

“祥林哥。 ”我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你……”

“哦!你住在这里啊,你是三叔伯家的女儿吗?”祥林一脸惊讶地看着拉开门的我。

“嗯……我叫卫云秀。”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当初我没有告诉他的姓名。他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对此心中也有些失望,不过能看到他我还是很高兴。

“哦!这真是个好名字。”他随口夸赞了一句,“楚伯在家吗?我娘让我来借一下锅,我家的锅裂了。”

于是我走进屋中,取了口锅递给祥林,他道了声谢,便回去了。

这便是我与祥林第二次相见。

后来我便知道他是个樵夫,偶尔帮着家里干些农活。家里有个严厉的老母亲,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弟弟。他自己也才十多岁而已,只是生的健壮,倒像是成年人。

祥林时不时上我家来,每次都说借点什么还点什么,每次听到他的询问声我就激动地跑去开门,交给他他要的。渐渐我们熟识了,时不时还取笑两句。他也不再只是站在门口等着我拿东西给他,常常到屋里坐一会儿。

直到有一天,他又来叫门,我开了门,他却没有进来,站在门口两只手来回搓动,显得很是紧张。

“祥林哥,你进来啊,站在外面做什么?”我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他却没动,只是不停搓着手,低着头,脚也时不时在地上蹭蹭。

“祥林哥,你有什么事啊。”我纳闷了。

“云秀啊,今天天很好是不是啊。”祥林突然冒出一句,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没有平时的利落。

“唉!你今天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病了吧!”我慌了,忙跨过门槛,伸手去探祥林的额头。祥林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使劲挣了两下,没能挣脱,便任由他攥着。

“云秀,那个,我……”他踌躇好一会儿,最终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我,“我喜欢你,你给我做媳妇吧!”

他的语气很认真,不像平时开玩笑那样,我几次想开口,都是欲言又止,终于道:“好。”

我从来没觉得吴侬软语这么好听过,但此刻从我和祥林哥口中道出,就好像天上仙女的歌声一般动人。

没几天他就来提亲,爹见了钱,也不了解我愿不愿意,立刻拍桌子同意了。当场择了个吉日,等祥林上门迎娶我。

到了迎娶那一天,我穿上了奢侈的红绸衣,由于两家相邻不远,轿子也没做几步路, 很快看到了穿的一身喜庆大红衣的祥林,红衣服显得他的脸更黑了。他傻傻的站在那 里,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那年,我二十五岁,他十五岁。

与祥林的夫妻生活很是平淡,但却很甜蜜。祥林处处照顾我,地也不让我下,只让我干干家务。虽说婆婆有些刻薄,总是计较于一点点小钱,和我爹似的,但也没有什么大的不愉快的事情。日子就这么过,过了快一年。

这一天,祥林照例出门忙活,我在家中缝补衣衫,蓦地听见有村民大喊:“云秀!快来!你家男人倒在林子里了!”

我吓得一哆嗦,针在手上扎了一下,流出一两滴血。也没有时间去处理伤口,扔下手中的针线活,急急忙忙和村民一起赶向众人打柴的林子。

祥林倒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斧头扔在了一边,背筐里的木柴撒了一地。我忙凑上身去,看着祥林黝黑的脸上竟显出一丝惨青,忙去探他呼吸,竟微弱的几乎难以感觉到。心慌意乱的我,趴在祥林身上哭喊:

“祥林哥!你醒过来啊祥林哥!”但身下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身子也渐渐不再温热,慢慢冷了下去。

“祥林嫂,快送去医工那里!”旁边有村民提醒,相熟的李大和王八赶紧凑过来帮把祥林身子抬起,往医工家送。

医工慵懒的坐在摇椅上,晒着温和的阳光,闭目哼着山间小曲。我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头,嘶哑地哭道:“医工!救救祥林哥吧!”

这医工最是自负,平日里自觉医术高明,只是缺乏一个机会做官成为医官、大夫这样的角色,所以最厌恶听到别人叫他医工。听到我这样称呼,当即皱起了眉头,看都不看跪着的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动了下身躯试图坐的更舒服一点,懒散地问道:“要治病啊……”

我忙又磕了几个头,反应过来称呼不对,忙改口道:“祥林哥在地里突然晕倒了,大夫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祥林哥吧!”

医工微微睁了睁眼,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继续懒洋洋地说到:“钱带了吗?定金200文,诊断金五百文。少一分都不给治。”

天哪!且不说诊断金要一锭,这200文铜钱我们家也很难凑出来啊!但祥林哥最重要,能救活他哪怕把我卖了都行。我忙走出医工的院子,跪在众村民面前,又是磕头又是哭喊,请求他们借我一些钱。村民们一个个一脸不乐意,终于还是摸出自己兜里的钱,塞给我。

“嫂子,我这有十文。”

“我这有五文。”

“我这有三文。”

匆匆在村民这凑了近一百文,然后急急跑回家砸破存钱的罐子,取出所有的文钱,随便拿布一包,匆匆跑回了医工家,将所有钱都扔在他的桌上,随即又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磕着头。

医工终于慢慢站起身来,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走进屋子里踱了许久,批了件大褂在身上,最后才慢悠悠来到祥林哥面前,手在祥林哥手腕上搭了半天,对着我突然吼道:“死人还搬来 给我治,疯婆子!滚!”然后又反身坐回了椅子上,继续之前的姿态,闭着眼,哼着歌,晒着太阳。看起来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我扑了过去,将头放在祥林哥心上,分明还能感到一丝微弱至极的跳动,忙又磕起了头:“大夫!祥林还没死!他还有救!”

他把桌上包着钱的布包往怀里一塞,回头喝到:“烦不烦!你是大夫还我是大夫!你知道还是我知道!给我滚!”然后走回屋里,把门一摔,再也没出来。

我哭喊着,一遍遍喊着祥林的名字,但却只能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单薄,身子越来越冷,最终心不跳了,身子也完全没有了热度。

祥林哥,他死了。

“不!”

我凄厉的喊声,远在林地的人们都能听到。人们只是一笑而过,借了我钱的人此时也各个离开,只是撂下一句钱要记得还,再也没有其他话。

我感觉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人孤立无援。曾经陪伴我的人,如今却死了。

心好冷,就像最厚最厚的冰,没有任何温度。只有麻木的情感,和再也不会笑的脸庞。

直到那天干活后无意中听到婆婆要把我卖到山沟沟里去,我才打下一个主意,离开这里,离开这污秽不堪,葬送了祥林哥,葬送我的青春的地方。

于是我稍稍带了些钱财,搭上一辆驴车,沿河向上行去,离开了村庄。车行了三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大镇子。

我不识字,便问车夫:“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鲁镇。”车夫应和道,“这可是最近的一个大镇子,出了好多当官的咧!”

看来这里应该有活给我干。我心道,便向车夫道了谢,下了车,站在高高的牌坊下, 我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望向这湛蓝的天空,又是一个艳阳天。

这就是我的新生活吧。

这里,应该有我苦苦寻找的光明吧!

(三)苦渡世间河,欢颜几年得。

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我家村庄的人,我叫她卫嫂。卫嫂是帮人介绍仆从的,见我需要一个活干,念着同乡的情分,当即给我找了个主家。鲁家四叔家在鲁镇上还是很有地位的,待遇也比较优厚。相信以我的手脚,主家应该不会赶我走。

老爷是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整天瞪了个眼睛,对我似乎很是不满。老夫人则是个略有些丰满的中年妇女,到还算是和气,但为人究竟如何我也不知晓。由于还在试工期,为了能够留下有一份安定的生活,我把所有力气都花在干活上,加之不善言辞,不怎么说话,老爷终究还是把我留下了,一个月有足足五百文的工钱,这着实是一个惊喜。

起初对于身边的人很有戒心,也不怎么和其他女佣交谈。过了十多天,我见她们也不过是普通妇女,不像是会害我的样子,便加入了她们的话题圈。也渐渐有人让我帮着干些活,或是主动给我分享她们的故事了。

年底总是最忙碌的。村庄里倒还好,小家庭,清扫房子也方便,但老爷家房子真大,还要办最隆重的祭祀。其他女佣过年都回老家去了,只有我不愿意回去见到婆婆她要钱的嘴脸,便留了下来。

一个人干活总是特别孤单,没有其他闲事可干的我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干活上,一个人将房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平时不归我管的食材准备都主动接了下来,杀鸡宰鹅,到彻的煮福礼,我一人都担当了下来。

之后几天,夫人看着我就笑的合不拢嘴,因为我的勤快帮他们省下了一大笔工钱。

我本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我也很享受这种生活,可没想到的是,新年刚过,那天我去河边洗菜的时候,看到了一艘船,船上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我们村子里的几个有名的恶棍,平时犯点恶事也就罢了,但人家要把寡妇嫁出去,准请他们,碰上这种事这几个人倒忽视了钱财,他们享受这种抢女人的行为。而且其中还有祥林哥的堂伯,估计便是来寻我的的了。

我急急忙忙把菜装好,忙不迭地逃回了老爷家。老爷和夫人见我神色慌张,也来问过我,我只是摇头,就是不回答。料想老夫人也猜到了事情,于是比平时更加沉默,心中暗暗渴望村里人不要来抓我。

事与愿违,婆婆终于寻到了老爷家。她是来带我回去的。

站在老爷身旁,我紧咬着嘴唇,看着婆婆把我的工钱放入她的口袋,听见她和老爷的交谈,我可怜巴巴地望向老夫人,但老夫人扭过头不看我,捧着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离开了屋子,与街上的妇人闲聊去了。

婆婆道了几声谢,取了衣服走出门去。我没敢看老爷的脸,默默地去淘米准备午饭,希望自己的行为可以挽回老爷的念头。

蹲在河岸上,我的心乱成了一团,满脑子都是自己怎么被人抓去山沟沟里,婆婆怎么笑着数钱……这一切都烦扰着我,连米也没能好好洗,有些还顺水流走了。

“云秀,跟我们回村吧!”一个男人突然攥住了我的双手,我“啊”的尖叫了一声,只见村里的恶棍正站在我的身前,不知何时一艘白色的乌篷船也停在了岸旁。祥林哥的堂伯从船上跳了出来,和那男人一起把我撸到了船上,撑船的人把竹竿一撑,船很快顺着水流飘走了。我拼尽全力甩开男人抓着我的手,扑倒了船沿上,但堂伯很快又抓住了我。我只能看着鲁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我只能不断的呜咽,痛哭……

由于我实在是太闹腾了,堂伯将我一棍子打昏,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婆婆家里了。

我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婆婆及她家里的人都死命地盯住我,我只能每天老老实实干活,下地砍柴的时候也有人盯着我。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贺老六即日就要来迎娶我,有八十千的彩礼!为了这笔巨款,婆婆自然不能让我跑了。

终于有一天,我被勒令换上一套红衣服,我哭闹着不干,听着远远就传来的吹锣打鼓,看见婆婆家人的虎视眈眈,我忽然意识到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祖辈都说女人要忠贞,而我被逼着改嫁……这能算是一个忠贞的女人吗?

就像一个木人一样被操控着换上了衣服,走下了楼梯,放入了轿中。我终于清醒过来,暗地里对自己发誓,绝不能轻易让自己被这么嫁出去。

我开始哭啼,开始大骂。我骂这天,我哭这天,我叹为什么我不是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为什么要让我受苦。我骂这地,我哭这地,我叹为什么祥林会突然倒下,为什么婆婆会找到我把我带回来。我骂我哭,骂那医工黑心不治,哭那村民势力眼中只有钱。我叹那世道的不公,我悲那世人的肮脏贪婪!我更骂我自己,为什么生来不是个男儿而是个软弱的女人,只能任人操控任人摆布,没有自己的自由!

我哭的喉咙干哑,发不出声来,但我仍在嚎叫,我无声地怒吼,渴望神灵可以降下天雷劈死这些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无用的。

我被两个男人抓着手臂拎进了屋子,许多人簇拥这。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了,只能用仇恨的眼光盯着那个新郎打扮的男子。只见主持的人扬了扬眉毛,显然是对我这模样很厌烦。随后宣布:“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我感到身后两股大力袭来,想迫使我跪下去,忙运劲反抗,可还是抵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慢慢被压了下去。

“我就算死,也不嫁给你!”

把心一横,我用力甩开了男子的禁锢,一头撞向檀木的桌角。耳里只听得“轰”一声巨响,昏暗的烛光一闪一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然后一黑,再也没有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我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见得一个男人站在窗前,手里打着一盆水,见我睁眼,忙道:“云秀,你躺着不要动,头还晕不晕?”

恍惚间以为那是祥林哥站在窗前问候我,眼泪瞬间布满了眼眶。我终于意识到,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就像把一个果子切成两半,却又把一个完全不符合的果子切开和这个果子配上。现实,总是与愿望不同的。悲伤回忆一同,在我的脑海里汇流成河,缓缓流去。

贺老六是一个好男人,他很勤劳,和祥林哥一般处处照料着我。没有婆婆丑恶的嘴脸,生活又明亮了些许。一个月后,我被查出有喜,十个月后,又是一年新春始,我诞下了一个男儿,取名叫阿毛。希望他一生健康。

有一个天,贺老六出门砍柴,衣服穿的少,又出了一身汗,回来就中了伤寒,病倒了。我悉心照料他许久,终于是康复了。

这天他又出去干活,没吃早饭。等他回来时我出门买布去了,他便把留在桌上的冷饭吃了。谁想的,竟然就这么伤寒复发了。等我回来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了。就和当年祥林哥一样的姿态,一动也不动。我惊叫起来,忙呼他名字,可他就是不起来。再探他心跳,已经停止了……

贺老六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我只能看着他被埋入土中,与泥土合为一体。他永远的沉睡了。

这广阔的世间,只有我,阿毛,一所房子,再无他人。

但有一年初春,阿毛在剥豆的时候被狼衔了去了。我知道后发疯一样抄起菜刀,不顾将要大倾盆,冲到了山中。我捡到了他的小鞋,看到他静静躺在狼巢中,只剩躯体,连内脏都没有了……

大雨倾盆而下,将阿毛的血冲洗得一干二净,也冲去了他身上的灰尘。他干干净净地躺着,那么乖巧,那么安然,就像刚出生时在我怀里一般。我固执地相信,他只是睡着了,睡的很沉很沉,又或是我在做,我睡的很沉很沉……

雨水击打在我的身上,击打在阿毛的身上。我扑上去抱紧他,努力把他裹在自己的衣衫里,口中喃喃不休:

“阿毛,别怕,娘不会让你淋湿的,我们很快就回家好吗,你先睡着吧,睡醒我们就到家了……”

只是他再也没有醒过,我也再也没有过家。

我又成了一个人,一个流浪的人,像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不散……

(四)冥冥佛音引,漫漫路西时

我回到了鲁镇。找到卫嫂。卫嫂便带我来到鲁四叔家,对着四婶道: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轻轻,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 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 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 手实在好得多……。”

我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瞥了四婶一眼,口中喃喃不断:“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 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 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 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 捏着那只小篮呢。……”

四婶听完我的话,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当即点头应了我的请求。我又成了老爷家的女佣。

可是好景不长,颓废的我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令老爷厌恶无比。平时走在街上,总有人来询问我为什么又来到鲁镇。每次我总是无神的承述着我的故事,我悲惨的遭遇。每次我看到人家家里的小孩就想起自家的阿毛。而他们起初还为我感到悲哀,后来干脆将这当成笑柄!

我几次听到她们谈论我的故事然后哈哈大笑,都只能默默走开。我能怎么办呢?我不能打他们,也不能骂他们,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女佣,只能给人作践。

像是被按住的王八,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为了不听街上人的言语,无事时便回屋里躺着。同屋的柳妈蓦地张开口,叫住了我:

“唉!祥林嫂,你说说看,你有两个男人,那下到地狱以后会是如何?他们会不会都来要你争抢你?”

我不置可否地回应到:“或许会把!那又如何呢?”

柳妈翻箱倒柜一番,取出一本泛了黄的小书,抛给我,道:“你看看,你又没法同时和他们走,阎王见了会不会把你切成两段,就像书上这样呢?”

我无精打采扫了一眼,书上是一个人,被一把大锯子从头尾切成两段。心脏突然和抽住一样,难以呼吸。我瞪大了眼睛问:“真当会这样?”

“那还有假?书上都这样说了!”柳妈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回应我,“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

我急着起身,不顾天黑就跑到了鲁镇的庙前,跪下来磕头。主持见我这般,便问我缘由,我只说烦了罪孽,要捐条门槛赎罪。半晌后他才同意,却要十二千,也就是十二大洋。

“啊!十二大洋!竟要这许多!”我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是跑到四婶那里,把我的工钱都拿来了,又预要了半年的工钱,凑足了这十二大洋。这才去捐了门槛,好生生磕了几个头,才敢安心回屋。

但自此之后,不知为何我为了消除两个男人的罪孽的事传了开去,人人看到我都说我当初白撞这么一下,留了那么大一个乌青。我恨不得扑上去堵住他们的嘴!

但是我不能,我是一个女佣,地位最低下,最卑贱的女佣。

到了过年的时候,似是嫌我污秽,老爷和夫人都不让我碰礼祭的东西。我觉得甚是惊恐,心里暗暗怨恨,辩驳了几句,但老爷和夫人都不理不睬,心中觉得不平,一时生出一股怨气,一气之下就出了门,离开了四叔家。

风雪很大,我提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带着一个快碎了的碗,支着一根黄竹竿当拐杖,行走在这风雪中。

大约是新年的缘故吧,街上人很少,都在忙活自家的事。

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布衣,寒风吹的我瑟瑟发抖。我就像个乞丐一样慢慢的挪动着脚步,想要寻觅一些食物填补我饥饿的肠胃。

隐隐的灯光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年轻男子裹着大衣,从风雪中走来。我是见过他的,他是迅哥儿。

他站住了,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个钱囊。我便停了下来,张口道:

“你回来了?”

“是的。”迅哥儿愣了一下,很快回答。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喜地问道,迅哥儿好像吃了一惊,很快回复正常神情,看着我。

“就是—”我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地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他的瞳孔蓦地收缩了。

“这……”

“快!快告诉我有没有!”我突然发出了凄厉的尖嚎,迫切地看向他,想要得到答案。

“我想,应该是有的吧!”他踌躇了一番,终于说道。

“那,那,那也有地狱了?死去的人也是能相见的?”我更加急切,双手剧烈颤抖,手上的竹枝和破篮子也不禁掉在地上。

“应该吧……”他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见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我回过头,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是不见了。

颤颤巍巍捡起竹竿,我继续在风雪中行走……

…………

我睁开了眼。雪立刻扑进我的眼里。

祥林哥,原来只是个幻想……

我努力扒开了覆在脸上的积雪,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飘着洁白至极的雪。

这雪从何而来,它消失后又到哪里去了呢?

这天为什么那么黑,白天,它在哪里?

为什么四周一片漆黑,光明呢?

我呢?我是谁,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世上,到底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不好的呢?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肉香,火药刺鼻的味道,可以听见人们的欢歌笑语,鞭炮的轰鸣。

这是人们在祝福,祝福新的一年的到来,为自己的生活祝福。

我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前所未有的疲倦,只想闭上眼,安详地睡去,再也不起来。

我默默为自己祝福。

下辈子,不要再当一个这样的人。

下辈子,就当一片雪花好了。洁白的,纯洁的,从高高的夜空中落下,飘舞,纷飞,坠落。

最后融化,消失。

只有一个纯洁的名字留在世上,就像光明一样,让人难以忘却,让人不断追寻。

【End】

注:文章有部分内容与祝福不合。

雲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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