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九》

生死嘱托

暮色渐暗，夜幕又一次将韩家屯笼罩。此时的秀娥母女也结束了这备受煎熬的一天， 一老一小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李家的那扇黑漆大门，向家的方向走去 ……

秀娥拉起春柳的手，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并肩走在乡路上，此时的繁星已经爬上了夜空，一弯新月悄悄地露出了她的妩媚，给夜色下的行人心中增添了一丝清冷。沉默不语的春柳终于在这个时刻感到了无比的轻松，压抑的心情终于得以释放，面向深邃的夜空，她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心底也带着一丝叹息。她抬头仰望深灰色的夜空，望着闪烁的繁星，在心底默默地思索着，清水般的眸子里闪烁着隐隐地忧伤。她心里清楚的明白，不管如何的不情愿，她都要接受这个事实。没有父亲的家，真的需要她和母亲一起来承担，她要尽她的责任，不得已也要违背自己的意愿，想到这里，压抑的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人哪！就该任命吧！这也许就是穷人该有的宿命吧!争也争不来的，春柳在内心劝慰着自己。

“春柳，你咋不说话？想啥呢？”秀娥在一旁问着女儿。

“娘，没，没有，没有想什么！”春柳慌忙掩饰自己的纠结的内心。

"哎，孩子，娘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明白你心里的苦，可娘 …… 真的不知道如何做，才要你不受委屈。"秀娥望着女儿清秀的脸庞，透过月色隐约闪烁的泪光里多了一丝无奈的叹息和愧疚。“孩子，娘明白你，知道你的苦，娘看了好心酸，是娘没能耐，没有照顾好你们，要怪就怪娘吧！”说完，愧疚的泪水已经顺着秀娥的脸颊流下。

“娘，您别 …… 别这样，我没有怪娘，您为了这个家已经很操劳了，我受这点苦算什么呢？”春柳懂事地安慰着母亲。

“可是，孩子，娘看见你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竟然选择了退缩，娘心里不好受呀！”秀娥的言语里带着哽咽了，撩起衣襟擦着眼泪。

“娘，您别哭，别哭，我理解您的难处和苦，您不要哭了，女儿知道您的心思，”春柳焦急地摇晃着母亲的手臂，不停地安慰着母亲。

秀娥看着懂事的女儿，脑海里回忆着发生 的一切，心底的痛苦与迷茫煎熬着她本来就伤痛的心，看着乖巧的女儿心底涌出了更多的怜爱。秀娥情不自禁地将春柳拥入怀中，抽泣着，泪水已无法自己。春柳扑进母亲温暖的怀里，柔声安慰着母亲。“娘，别难过了，以后我知道自己怎么面对了，娘，别哭，别哭，”春柳说罢，仰起泪眼，伸出右手帮母亲擦拭着脸颊上的泪。

“嗯。娘知道了，娘懂，秀娥点头说着，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怜爱地摆弄着春柳乌黑的长发，心中暗暗感叹着，孩子大了，真的懂事了，此刻秀娥的内心也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娘，别难过了，快到家了，别要弟妹们看见我们哭过，她们会担心的。”春柳提醒着抽泣中的母亲。

“哦，对，对，”女儿的提醒使秀娥猛然醒悟了，她慌忙擦拭着泪水，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收拾起来，因为她担心露出破绽。

“娘，开心些，今后我们一起努力，把家里的日子过好，我们也一样衣食无忧，别担心了，”春柳鼓励着落寞中的母亲。

“嗯，好，好，娘知道了，娘懂，走吧！孩子，我们回家！”秀娥说罢，拉起女儿的手快步向家中奔去……

微弱的煤油灯下，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等待着母亲的归来，因为母亲与姐姐是她们的精神依赖，也是她们可以生存下去的唯一救命稻草。走到门口的秀娥，依旧轻轻地咳嗽几声，给屋里的孩子一个她归家的信号。“娘，大姐，你们咋才回来，九儿他们都等不及了睡了！”随着秀娥的咳嗽声落下，二女儿春珍已经推开了双扇木门，带着期盼和疑惑的眼神看着母亲和姐姐。

“嗯，今天比较忙，所以 …… 所以就晚了！”秀娥边说边低头进屋，避免与春珍的眼光对视。

“大姐，咋了？怎么感觉娘不太对劲呢？是不是在李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她们对你不好了?又骂你了?"迷惑的春珍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使春柳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 …… 没有，你别瞎想了，今天挺好的，没事，不信问娘！”春柳求助的看着母亲。

“是，真的，挺好的，没事，你就知道瞎想。”秀娥没有底气地说着春珍。

“哼，我才不信，看看大姐的脸上还有眼泪呢，不是受气了，又是怎么样？都说了，李家没有好人。娘，你到底咋想的？明知道李家的情况，还要大姐去，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春珍抱怨着母亲。

“好了，你到底要娘怎么样嘛？娘都累什么样了，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来呢！”春柳帮着母亲打圆场。

“早知道这样，不如我去了，还不至于受气，懒得说了，你自己受着吧！”春珍嘟囔着，眼睛里带着不满意。

此时的秀娥，默不作声，她环视这个破旧的家，慢慢地走向火炕，看见熟睡的孩子们，她冰冷的内心涌出了一丝温暖。她轻轻地走到了炕边，伸出双手，拉起了棉被，为孩子们盖好。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勤勤的小脸，看着熟睡的孩子天真的脸庞，她心中所有的痛苦。突然间化作了无形的动力。她暗暗叮嘱自己，不管今后她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为了他们，她都要坚持下去，做为母亲她要给他们该得到的一切。虽说一贫如洗的家境是一种困境，可谁又能说她一无所有呢？她很富有，她有这些懂事的孩子，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想到此处，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自豪的神情。

这是一个深邃的长夜，秋天的萧瑟给了韩家屯的上空笼罩上了一团薄薄的雾气，就在秀娥一家与韩家屯绝大部分的人都进入梦乡的同时，又一场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在韩家屯的这个深夜上演，就是这场变故，也给善良的夏秀娥一个不小的打击……

秋天的夜深沉而微冷，一缕月光透过了薄薄的云彩显得有些孤寂和凄凉。当沉睡的人们陷入了静夜之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彻底斯里的呼喊声惊扰了人们的美梦。

“大娘，大娘，在吗？大娘，我是凤儿，您快起来呀！快 …… 快起来呀！我娘 …… 我娘出事了，她要不行了！您快救救她吧！呜呜 …… 呜呜 …… ”呼喊声和惊恐的话语里带着绝望和揪心。

睡 梦中的秀娥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吓的懵了，她猛地坐了起来，摸着黑，边找衣服，边和窗外的凤儿说着：“凤儿，别急，大娘在呢？马上来了，别急，有话慢慢说，”说着来不及点灯，摸索着下地穿鞋。

“哇哇 …… 哇哇 …… ”由于声音来的突然，睡梦中的勤勤被吓醒了，她惊恐地哭着，秀娥忙推了下也懵了的春柳，“快去哄哄勤勤，娘有事，你好好在家带他们，关好门。”听着凤儿焦急的声音秀娥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来不及多交代，便推门跟着气喘吁吁地凤儿走出了小院。

秀娥拉着凤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她家奔去，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屋内的哭喊声，凄凉急促。“娘 …… 娘 …… 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娘，您咋了？咋不说话呀？”屋里传来秋生的哭喊声，嘈杂声中还有一个婴儿的微弱的哭声。

接下来有一个声音传出，“香草 …… 你咋了。快醒醒呀！别吓唬孩子们了，你咋了，快点醒醒呀！都怪我呀！要你受苦了，你一定要挺住呀！”一个男人低沉的痛哭声传出了门外。

“老二，别这样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呀！赶紧想办法救命要紧呀！”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传出。

“可我 …… 我怎么救她呀！我 …… 咋办呀！家里已经一无所有，我咋办呀？”男人依旧哭着，显示着无奈和无助。

惊愕之余的秀娥连忙推开了那扇阻挡外界的门，眼前的一切要她惊呆了。破旧的草房里，一片狼藉，土炕上横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面无血色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样子，身下正在流淌着一股殷红的血液，把整个的破棉絮染成了黑紫色。再看她身边的一个小棉被里，包裹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明显看出孩子也很虚弱。灰塌塌的土炕边趴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拼命地摇撼着女人的手臂，嘴里在哭喊着，呼唤着母亲，可母亲却毫无反应。孩子的身后，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双手捂着脸颊蹲在地上，孩子般地痛哭着，嘴里也不停地叨咕着，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妇女手里正端着一个掉了漆的脸盆，同样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嘴里语无伦次地劝说着哭泣中的男人。此情此景，秀娥的心一下乱了，她焦急地奔向了土炕上的女人，俯身呼唤起来。

“香草，香草，我是秀娥，你咋了嘛？快点睁开眼睛看看哪！你这是咋了？”秀娥焦急地说着。“老 二，我知道香草这两天要生了，可忙的自己抽不开身，咋了，弄成这样了？”秀娥愧疚地反问着蹲在地上的男人。

“秀娥，本来香草要等几天才生的，可是今天去挑水时不小心好像是扭了腰，提前了，谁知道还不是顺产，按理这是第三胎了，不应该了？本来折腾了一天才生了，都把她折腾的不行了。可谁知又开始流血，也没有办法止住呀！秀娥，咋办呀？这个家也是要啥没啥，这不干等着挺死吗！”帮忙接生的老女人带着哭腔，连忙撩起衣角抹着眼泪。

“老二，你想想办法吧！这样下去人会没命的，香草要是出事了，孩子咋办呢？你的家不就毁了吗？”秀娥回头焦虑地对着男人说着。

“秀娥，我 …… 我咋办呀？我咋救她呀！我没用呀！我真的没用，”男人说着举起了手扇着自己的嘴巴起来。

“爹，您别这样了。赶紧想想救救娘吧！哭也不是办法的，没有了娘，要我们怎么办？小弟弟怎么活下去呀！娘，娘求求您，醒醒吧！别扔下我们不管那！”凤儿扑倒在母亲的跟前，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已经昏迷的母亲。

“凤儿，娘，没事，别怕，娘一定可以挺过去的，你不要哭，凤儿，听话。”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女人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双手无力地抚摸着女儿的头，虚弱地安慰着孩子，可表情里带着凄惨的神色，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香草，你可醒了，吓死我们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呀！要不孩子们咋办呀！”秀娥激动的对着炕上女人说着。

“嫂子，我知道的，可是……可是我这次怕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我好困……好困……”。女人说着闭上了眼睛，胸部在一张一合的鼓着，嘴巴也在抖动着，明显很痛苦。

“香草，香草，你醒醒呀！”一直蹲在地上的男人看见了妻子醒来，马上奔了过来，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

“孩子他……爹……我……我好累，好累，不知道咋了？你别怕……别怕……香草不会扔下你们的，别哭……”。虚弱的女人看着丈夫哭泣的泪眼，断断续续地安慰着。可眼里却带着凄凉的神色，也许她的心中已经知道命运的定局了。

“香草，是我不好呀！把你连累了，我不好，你骂我吧！打我吧！呜呜……呜呜”，面对妻子男人孩子气的哭着，伸出了骨瘦嶙峋的双手，拉住妻子同样瘦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滚烫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火炕边，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妻子的怀里，那种痛彻心灵的无助也许没有人可以体会。

“他爹，别……别哭，好吗？这是我的命，我们的命，强求不得的，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孩子们，要不是当初你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香草，不会有今天，也不会……不会和你有这一群的孩子，我要感谢你，有你陪伴的日子里，我……我……这一辈子也值了。”女人再一次睁开双眼，看着哭泣的丈夫，艰难地举起了一只手，费力地抚摸着丈夫因哭泣而颤动的肩膀，她试图抬头，去贴一下丈夫的脸，可是，却有心无力，声音也越来越弱，眼神显得浑浊了。

“香草，千万不要闭眼，一定要挺住呀！我们去想办法，一定会有，一定会有的。”秀娥鼓励着女人。

“嗯，”女人勉强地点着头，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压抑的情景，使屋里的人都在低声饮泣，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钱，就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了！就这样僵持了半晌，女人清醒了过来，她对着丈夫低声交代着，也许她预感到了自己不久于人世，要留下话给他相依相伴的男人。

“他爹……我……真的不行了，对不起你呀！孩子我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们，今后……今后……的日子会很难，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丢掉孩子们不管，不要给他们找后妈，我怕……怕……给他们气受，你记得我的话了吗？”女人面露着期望和不舍，此刻的 情景使秀娥泣不成声。

孩子们看见母亲如此，吓得不知所措，凤儿扑倒在母亲的身边，哭着，哽咽着，身旁的秋生也在抹着泪水，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中透露着不安。秋生身后的接生婆也不停地摇头叹息。

“香草，香草，你看看，孩子多好，他刚刚出生，你怎么舍得丢下他呢？”男人说着，站起身来，抱起刚出生的婴儿，递到了妻子的眼前。

“秀娥嫂子，我……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香草将眼光转向了哭泣的秀娥。

“我在，在呢！香草，你说，我听着，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好的，别吓唬我们。”秀娥说着俯身劝慰着香草。

“嫂子……我……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很难，但您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答应我，好吗？"女人说着，眼巴巴地看着秀娥，露出了极大的期待，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下去，眼里闪烁着泪光。“嫂子，你对我的身世都一直心存疑虑，今天我要告诉你我的一切，我之所以隐瞒，就是怕你们瞧不起我，可和你相处的这些年里，我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妹一样。你知道吗？香草……是一个没有爹娘的人，从小在伯父家长大，寄人篱下的苦，使我……受……尽了大娘和堂兄妹的欺负，可我依旧为了生存忍气求生。随着渐渐长大，我本以为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给自己一个生路就足够了，可……哪里知道，狠心的伯父……伯母为了给堂哥娶一个媳妇，竟然要把我卖给了一个大我二十岁的老光棍，为了自己的自由，我坚决反对，可是，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吃饭，不要……我见人。可我终究没有躲过这场劫难，被迫嫁给了那个男人，本以为听天由命吧！可那里知道又是一场劫难，那个男人不喝酒还好，喝过酒就拼命地打我，折磨我，我无数次想到了死，来了结自己的生命，可我终究不甘心，于是，在一个雨后的夜晚趁他喝醉了睡着的时候，逃出了那个家。”香草说话间，眼泪不住流下，。也显得很激动。后来…………一路上乞讨，来到了韩家屯，是老二将我收留，也是你一直以姐妹之情温暖着我，要我活下去。你善良、能干、你……在我眼里真的是一个大好人。呜呜……呜呜……秀娥姐姐，我知道，你也很苦，大……成哥去世了，你一个人带着一群孩子不容易，我不应该再给你添麻烦的，可是……，可是……香草今天就……自私一回了。嫂子，香……草……香草求你，帮着老二把小的孩子带大，他刚刚出生，没有了娘，老二也不会照顾的，这几个孩子我也不放心。求你，给他一条生路，一口饭吃，要不他就没命了！”香草喘息着，明显很累，泪水模糊了眼帘，她艰难地举起了右手，指向了哭泣中的凤儿和秋生，示意他们过来。孩子乖巧地走到了母亲面前，惊慌的眼神里带着哀伤。“凤儿，秋生，过来，到娘这里来，娘……有话说，”女人含着眼泪望着呆愣着的两个孩子说着。

“娘，娘，我们在，您说吧！别……别吓唬我们，小弟弟还等着您呢！”两个孩子流着眼泪对着母亲。

“孩子，过来，给秀娥大娘跪下，叫娘，快点……，以后娘不在了，她就是你们亲娘，要听话，长大以后，好好孝敬娘，懂吗？”香草说着吃力地拉过了秀娥的手和两个孩子的手放在了一起，这份沉甸甸的嘱托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压着一副重担。

“娘，您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要这样吓唬我们。娘……娘，呜呜……呜呜……”，应声跪下的孩子彻底斯里地央求着生命垂危的母亲，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了。

“他爹，我……我……好难受，他爹，我喘不上气来了，我……好闷……好闷，心里好闷,我好像……好像真的不行了！”女人艰难地说着，试图用双手去抓自己的心口，可有心无力。

“香草，香草，你不要吓唬我呀！没有你我们怎么活呀！你不要狠心丢下我和孩子们哪！”男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匍匐在地。

“香草，一定要坚持住，别……别……你要好好的，姐姐还没有和你处够呢！我答应你，会把孩子帮你带大，你放心的去吧！呜呜……呜呜……。”秀娥痛哭流涕，身后的接生婆也抽泣了起来。

“谢……谢……我……我……香草挣扎着要说话，可声音却微弱的根本无法听清了，只能看见她黑紫色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喉咙里咕咕作响，而原本清澈的眼神也越来越浑浊，更显得空洞。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可是眼神已经散了，眼珠已经不能转动，然而，在弥留之际她苍白的面颊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也许是听到了秀娥的承诺，心中有了安慰，也许是真的解脱，结束了她苦命的半生，我们无从知晓……

“香草，香草，你……醒醒……看看孩子，别走呀！老天爷你咋这样不开眼哪？香草，你怎么这样狠心呀！”男人捶胸顿足地哭喊着，眼神里带着绝望和凄惨。

“娘……娘……回来呀！娘，我要娘，我要娘回来，别丢下我呀！”凤儿和秋生呼喊着，扑倒在火炕边，不顾一切地去推搡着母亲，可他们那里知道，命运的魔手又一次扼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剥夺了她生的权利，任何呼唤已经无济于事，香草离开了人世，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已经变成了事实。

“呜呜 …… 呜呜，香草，咋就走了，你咋这样狠心呢？”哭了半晌匍匐在地上的男人傻愣在了那里，他无法面对妻子的突然离世，也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人生更加无法承受孩子失去母亲的岁月，他喃喃自语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也敲打在这个凄凉的夜晚中每个人的心坎里 。

“老二，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去……赶紧找人安排一下香草的后事吧！香草不容易呀！呜呜……可你和孩子们还要活下去，别这样了，擦干眼泪，挺起脊梁，你是一个硬汉子，不……不要被打倒，孩子们还指望你活着呢！快点起来，不要再吓唬孩子们了，去找三叔、四哥、还有大发他们商量一下，安排好后事，其他的事情再说。你不要担心，我已经答应了香草，孩子我会帮忙照看，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好香草的身后事，别要她去的不安心。”秀娥边擦着眼泪边提醒着被突然打击而傻了的男人。

“对，对，秀娥说的对。不管咋地我们还要活着，孩子刚出生，需要娘，更需要你这爹扛起担子，要不咋对得起去了的香草呢？”接生婆也劝着哭泣中的老二。

“嗯，我知道了，唉！”男人说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常常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枯瘦的大手擦着泪水，望着土炕上没有气息的女人，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胸前。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情此景，也许他内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可以深刻体会吧！他望了一眼炕上的婴儿，再看看身边的凤儿和秋生，他咬紧牙关，不要自己哭出声来，可泪水却涌出了眼眶，那种痛入骨髓的伤感和痛苦无法解读。终于，他狠心地跺了一下脚，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突然一个转身，向门外奔去。黑漆漆的夜色里，于老二在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前行，他的内心在苦痛的煎熬中，无数次的劝慰自己，因为他清楚的知晓，路终究要走，人终究会离去，命运赋予他的一切已成定局，那么做为一个男人，他只能坦然面对，并坚强承担起未来的风雨，不应是退缩。

于家的小屋里，秀娥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怜惜地用体温温暖着这个弱小的生命，心底不由发出一声叹息，感叹苦命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感叹这个家面临的诸多不幸。凤儿和秋生怯怯地围在秀娥身边，秋生用手紧紧地拉着秀娥的衣角，仿佛在拉着救命的稻草，楚楚可怜。秋天的夜里透着一丝凉意，屋内的众人都在体会着冰冷，而躺在土炕上的香草却已经无法体会人世间的冷暖与变幻了，她用冰冷的体温，瞪得大大地的双眼向这个漆黑的夜诉说着她的不舍，她无奈的诀别，张着的嘴向黑暗的夜做着无声的抗衡。

此时此刻，韩家屯的夜在悲凉中更加深邃了，可这个凄凉的氛围却无法改变。良久，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们虽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但他们知道，生活还要继续，所有的痛苦都是人生的磨练和必然。或许今夜过去，明天所迎接的还是又一个困苦，但终究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