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明

2014-02-10 13:34 | 作者:菡萏 | 散文吧首发

大家都扫墓去了,只留自己独坐家中。前儿,一朋友说在扫暮回来的路上,车不好搭,忽然心中就悲哀起来了。能扫墓多好啊!亲人长眠,一束鲜花,一盏薄酒,一篇祭文。说一说自己的思念,或痛哭一场。这些,对有些人来说就很奢侈了,想扫墓都路远山高,只有望断天涯,空怀念

有人说慢慢地什么都会变淡,我认为不尽其然,像思念就不是的,少小时逝去的亲人,你可能连一滴眼泪都没洒过,平日也不会想起,但岁月会邀他如,幷痛彻心底,越久越强,生根发芽。我的爷爷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他的墓地我只在照片里见过,活着一个非常慈的老人,死去就是一个冰冷的墓碑,有些痛苦是不想面对的,幸好父母还健在,人常说七十岁有个妈,八十岁有个家,这就是幸福

我的童年是在爷爷家过的,爷爷对我很好,记忆里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责备过,用溺爱一点都不过份,我是他的骄傲。走在哪里,他都会说:“瞧,这是我孙女,聪明着呢。”小时贪玩,有时不写作业,凌晨四点忽然想起,天寒地冻的,趴在被窝里一边写一边睡,爷爷就会喊醒两个姑姑做陪。

爷爷是那种温和寡言的人,只有讲到我时,才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常听他对棋友说我的孙女如何,如何。。。。字写得那是龙飞凤舞,闭着眼睛都能把作业做完之类的话。想一想,一边睡一边写肯定是龙飞凤舞。常想,爱!真是没有道理的。

爷爷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解放前,家境不错,吸食鸦片,新中国成立后戒毒,改抽烟斗。最穷时半袋米可换大烟抽,富时大衣柜都包着金角。我常想一个人的一生怎么都是一过,我见过最不在乎钱的人,就是我的爷爷。平日里养种花,读书看报,每天早起提着鸟笼子溜鸟,用兰布做一套,隔三差五还要做鸟食,鸡蛋加小米又蒸又碾的,很麻烦。七十年代一对白玉要五十元钱,爷爷都不会心疼, 也不会管家里有没有米下锅,戏是要听的,澡是要搓的,奶是要喝的,馆子是要下的。家里没有积蓄,基本用完花完。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平!你想吃什么,爷带你下馆子去。”记忆里他没留下一句有哲理的话,也许他的一生就是这样随意而饱受争议。

小时常陪他看电影,一老一小,走在马路上,厚厚的冰。爷爷穿一件长长的皮袍子,带一顶皮帽子,白的山羊胡子,个子高高的,腰板直直的,有绅士风度,若干年后还能听到人们这样评价他。胡子文丝不乱,是要用木梳梳的,洗脸时要带一个特制的套子,掉一根都很心疼。

爷爷酷爱京剧,高兴时,苦闷时都会唱上一段。你总能听到文明棍敲击地板的声音,一边敲一边唱:黑老包端坐在开封府,骂一声陈世美,枉披了人皮一张。耳熏目染,听到京剧里好的唱词唱段,也会侧耳。

爷爷去世前,是在敬老院生活的,一个人孤孤单单。每当想到这些我都心如刀绞,泪就会无声覆盖整个脸。那个年代敬老院凤毛麟角,应该是部队的疗养院,条件很好,所有费用都有我大伯来出,他是家里最有实力的,但爷爷多次表示不想在那里呆,但又能到哪去呢!

爷爷原来是有正式工作的,在邮局上班,他本人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朝九晚五的生活受不了,旧社会的印迹在他身上留下太多了,辞职了,过着自由人的生活。他每个子女家都呆过,每家都会留下他的鸟笼子,天来时鸟就开叫,煞是好听。他有他的生活,是跟别人不同的生活,金钱对他来说是一个数字,精神生活永远是第一位,没钱时可以变买家产,就在自家都是一个颇有争议的人。

爷爷在我家住过,那时,父亲每月二百七十元的工资,在80年代初也算高工资,发工资当天,爷爷说想出去玩几天,父亲就全给了他,一星期后回来只剩两角钱。我们三姊妹,都住校,等着家里的生活费。幷且他收留了一个流浪儿,为其提供吃喝。母亲勤劳能干节俭,看不惯爷爷的作风。

爷爷酷爱养羊,城市是不能养的,在农村请的人,由别人照料。即不为羊奶,也不为羊毛,只为了喜好,羊被喂的黄皮寡瘦,一批一批前仆后继。母亲不在家时,他会把一袋一袋白面加盐用水拌均喂羊喝。母亲再好,这样的日子,也是不想过的。我总结一点,他们不是一路人。

直到今天父亲都会饱含深清的讲:“你爷就那一人,爱花钱,在医院不能动时,我都给他兜里搁五百元钱,放着踏实呀,我留五元钱返程,一天一都没吃东西,现在你爷再也花不到我的钱了,怪只怪那时咱家穷,不能给你爷想要的生活。”

常听大伯诉苦:“我们家老爷子,天上难寻,地下难找,难伺候着呢。鱼眼睛窝下去就说用死鱼做的,糖醋排骨要请厨师单做。”

有一次,我们每一家都接到大伯的电报,爷爷失踪了,翻遍了整个城市都没找到,大家都绝望了,一星期后,大伯接到爷爷的电话,说他刚从泰山回来,住在宾馆里。爷爷心性高傲,喜欢在儿女面前摆谱,言下之意,你不驱车来接,我是不会回去的。

人都是立体的,有许多面。我能看到的是他的慈爱,还有深深的孤独。他往往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楼下只有新兵来回机械的走着正步,一站就是一上午。有一次,一只猫一夜间吃了八只鸟,一只不剩。爷爷几天都没有吃饭,我看到他蹲在地上,吧哒吧哒地掉眼泪。那时家里真的没有闲钱买这些,我们三姊妹要读书。一只鸟很贵,是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想一想,我现在有钱买了,爷爷却去了天国

每个人对爷爷的评价都不一样,人常讲盖棺定论,在大伯心中记忆最深的是抽鸭片的日子,乌云笼罩。 他常讲:“你们不了解你们的爷爷,我的母亲苦啊!”

对于父亲,爷爷就是一声长叹:“你爷人好啊!心善,怜贫惜老,抚弱济贫。”

对于姑姑,她常说:“我为了今天这桩婚姻挨了多少皮带,不堪回首。日夜的照顾他,四十岁还要罚站。”

对于我的母亲。她常说:“你爷爷整个一败家,不务正业,市中心带院子的房子仨瓜俩枣就买了,搁今天换多少套房子,一分财产都没给子孙留下。”

爷爷走了,在我心中是最好的爷爷。弥留之际,他曾说:“让平回来吧!让我看她最后一眼。”每当他们向我描述这些,我都心如刀割,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前几天,我做一梦回到老屋。象是年少时,推开院门就喊:爷!爷!我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找,空荡荡的,无人回答,在一储物室里,看到爷爷静静躺在一个很大的玻璃盒子里,我一下明白,爷爷去世了,在梦里哭的声嘶力竭,把自己哭醒后,想一想,真的去世了!都二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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