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入夜之后，对于很多小城市的大部分人来说，就意味着一天的结束。城市之中，一点两点，一片两片……光逐渐熄灭。除却某些地方，整座城市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沉默，那么安静。

街道两旁的路灯寂寞地亮着，看着偶尔一个形单影只的人从下面走过，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一辆辆汽车驶过来又驶过去，只留下"刷"的一声，还有一串尾气。更多人已经躺在他们温暖的窝里，做着一个香甜的梦，在梦中实现他们在现实当中实现不了的东西。有一两个人做了噩梦，发出尖叫，却也搅动不了这座城市偌大的沉默。

黯淡的灯光洒在街边，一只黑色的猫瞧着尾巴，迈着高傲的步子从一间咖啡厅前面走过，又很快在朦胧的夜色中不见了踪影。咖啡厅的"café"也在夜色之中变得模糊。

太过安静的街道使得一只猫的脚步声也变得清晰，更不要说是一个人了，所以当那个男人走过来的时候，清晰的脚步声便在四面回荡，碰撞，又聚拢到他的身边。也许是由于早已经习惯，对于这样的寂静，他没有一点不安。

走到"café"下面的时候，男人他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口挂着一串风铃，却没有在男人踏进去的时候响起，似乎它也坠入了一个美丽梦境。

咖啡厅里比外面更要显得黑暗，所以也看不清那在黑暗之中安眠的一张张带有棱角的桌椅，他们讨厌有人打扰他们，每次被弄醒，他们都会发出尖叫。而那个男人熟悉地从他们之间穿插而过，走到那个他熟悉的窗边……他熟悉的座位还在等待着他。

一丝丝雾气从桌上的那个杯子里升起，依恋地附在窗上。这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外面，不过他也从未介意，也不会用手去擦拭窗上的那点水雾。他只是将包放在一旁，窝在沙发里，捧起那杯咖啡，安静地盯着那片模糊的窗。

她喜欢黑暗，从小的时候就喜欢，喜欢一个人呆在一个安静而又黑暗的地方呆呆地坐着，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躲在柜台后面。虽然不闭眼睛她也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她能听见他的呼吸，那呼吸就在她的耳后，带着一股潮湿的温热的咖啡的苦涩;还有他的心跳，缓慢而又温柔，不是"咚，咚"的声音，而是两片嘴唇亲吻在一起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慢……

每次喝完咖啡之后，他都想要睡觉，想要舒服地睡一觉，可是他不能，所以他就只能安静地躺着沙发里，半梦半醒地投过那片模糊的玻璃看着外面的昏黄。在那片昏黄之中，他可以看见一个靠墙坐着的少女，看见她轻垂下来的发，看见她微弯的唇，看见她静谧的睫毛……

时间变得柔软，不再刻板。他感觉自己似乎是睡着了，接连做了好多，好多美梦……

口中的苦涩已经消失，玻璃重又变得清晰而刻薄无情，那时，他知道他要走了。提着他那个褐色的包，穿插过一张张带有棱角的桌椅，推开门，消失在那片深沉的夜色当中。

她知道有人在等他，他也知道有人在等他。

他不会留下那杯咖啡的钱，他把帐欠在这里，等待着有一天来还。他留下来的只有一点温热，所以她也只能去接触那点温热——坐在他坐过的沙发上，捧着他捧过的咖啡杯，凝望着那片他凝望过的窗和他消失的那片黑暗。

在那玻璃后面，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能模糊地看见对面的橱窗。

她喜欢黑暗，她喜欢坐在一个安静，漆黑的地方，一边听着远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边让情绪如同冰面上漂浮的雾气一样泛起…她会忘记，忘记这个世界，忘记她自己，忘记她还在等一个人，只有那片水面还在寂寞地飘着雾气。

男人抽出钥匙打开门，同样一片漆黑，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他坐在桌前，端起上面的那碗冰冷的饭，用力往自己的肚子里面咽。

她站在"café"下面，将门锁好。那点残留的温热已经被黑暗带走，咖啡杯里面的污渍她也已经洗净，她也要离开了，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融入和他相同的夜色。

……

终于，才又变得那么寂静。黑猫再次迈着高傲的步子从"café"下面走过，然后那串风铃才会响起，在所有人都听不见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