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颜色

“娟,听娘的话,你就答应了吧,不然咱们家就要断了香火呀!”娟直呆呆的背靠着墙,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纵有千百个不愿意，可面对母亲的苦苦哀求，她还是含着眼泪做出了艰难的决择：“娘，我答应，我答应了”母女俩抱头痛哭，在这个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的凄凉。

娟心里最清楚，如果她不答应这门亲事，不嫁给王村长的傻儿子，哥哥的亲事就要黄，哥哥已经三十多了，若不是因为嫂子得病没钱医治过早的离开了人世，这个家的境况也许会好一些。或许父母早已抱上了孙子。只因为家里穷，一家人拼命的干活还是只够吃饭。如今哥哥这门亲事还是父母托人踏破了人家门槛才定下来的。但仅是彩礼就让一家人愁眉不展。王村长一直看好了娟，跟娟的父亲商量着，如果娟答应嫁给他的儿子，所有的彩礼他全包了，可就是这个看似救命的主意却把娟推向了深渊。

娟还想着，过了这个年要跟着海生哥哥去南方打工，听说可以赚很多的钱，而且能看到外面漂亮的大城市，她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她想到时候赚了钱一定给自己买一条漂亮的围巾，像城市女孩一样，再也不用扎着头巾，然后再给父母买些好吃的……好多好多的梦想。可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像大雨中的火苗，渐渐熄灭，留下的只是一堆冒着烟的灰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哥哥乃至全家人的命运就掌握在娟的手里，娟的决定会在这一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只要娟一点头，就成全了两桩婚事，也为父母卸下千斤重担。的确，娟的决定让全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王村长对娟是满意的，不仅因为娟有着漂亮的脸蛋，匀称的身材，其实这对于王富来说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娟有一颗善良的心，温柔的性格，又勤快懂事，嫁了王富一定能好好过日子的。他一得到娟同意这门亲事的消息便很快备好了两份丰厚的彩礼送到了娟的家里。一份是为娟准备的，另一份是为娟的哥哥准备的。没有媒人，一切都是王村长亲自出马。娟的父母是老实人，一向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抹着泪，连声说着“好好好……”。此刻，只有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为了这个家，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娟只是象征性的去王村长家里走了一回。看到王富，娟有点难过，他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可智商还停留在五六岁小孩的样子，吃饭穿衣都得人照顾。娟在沙发上浅浅的坐了，接受了未来婆婆端来的茶，娟的笑容始终有些僵硬。王村长拉着王富的手，把他带到娟的身边，告诉他“富儿啊，这是娟，是你的媳妇，今后她就是咱们家的人了，要跟你一起过日子，你就有人心疼了。”王富听到媳妇两个字，嘿嘿的笑着，嘴里立刻念着“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边说着边跳着跑开了。娟浑身抖了一下，像猛地被人抽了一鞭子。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只停留了片刻就向两位长辈道别，起身离开了这个院子。她没有回家，而是一口气跑到河边的大柳树下，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抱着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想起海生哥，如果他在就好了，她可以哭到他的怀里，他一定会抚摸着她的头发，吻干她脸上的泪水。从小一直是海生哥哥在保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曲，她的心里只有海生哥。玉米地、河畔上，山坡上，海生哥跟她一起施肥，一起放羊，一起割草，有着海生的快乐就有着娟的快乐。说好的，海生哥先出去看看，等安顿好了就带着娟一起去。可是这一切美好将不会属于她了。娟哭得更厉害了，她恨海生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带她走，那样她也许早就是海生哥的人了。她又恨父母，为什么要剥夺了她的幸福，让她嫁给一个有缺陷的男人。她恨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公平，不能让她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她好恨！娟哭累了，她听到娘在村头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清醒了，意识回到了现实中，极快的在河里洗了把脸，拉起上衣的下摆擦了擦，就向着村头走回去，迎着娘。太阳已经完全躲到了山的后面。

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八，王村长找风水先生合过八字的，娟和王富的婚姻非常相合，日子也是挑的最好的。对这点，他深感安慰。

深秋时节，田野上到处都是成熟的果实，娟和父母开始忙碌在这片土地上，掰了玉米，割了谷子，刨了土豆，还有两亩多黄豆，只等阴天赶个早晨踩着露水好拨，不会刺了手。今年的收成不错。王村长亲自开着自家的天蓝色的农用车，奔跑在娟家的田里，一趟又一趟。再也不用父母和哥哥弓着身子用肩扛，用扁担挑了。这在村里人看来是再奢侈不过的生活。人们都说，娟是有福之人，一人福带来全家福。

所有的粮食都收到仓里了。娟忙碌的身影明显消瘦了。

霜降已过，天气渐渐萧瑟，只有田野里的玉米杆孤零零的站立着，在秋风的舞动下发出阵阵唰啦啦的声音。人们加厚了衣服，身体开始变得臃肿起来。一年的忙碌已经过去了，闲了的人们在太阳下聚了拉家常，男人吸着旱烟，女人则捡起了闲置了半年的鞋垫，织了半截的毛衣，开始了悠闲自在的冬日生活。娟也在做鞋垫，她的针角极细密，红色的布面上一双金黄色的龙凤活灵活现。这是为王富做的。距婚期还有两个月，她要把结婚所需都准备好了。这段时间让她成熟了许多，王村长对他们家的照顾，对她如父亲一般的关怀让她感觉很亲切，虽然王富有点痴，但有这样的父亲，给了她莫大的安慰，给了她与王富好好过日子的信心。只是偶尔，她会想到海生哥，心里会掠过一丝丝的的疼痛。她想像着跟着海生哥，会过着城市人一般的生活，两个人在喧闹的大街上手拉手，住着高楼，烫着头发……娟苦笑着对自己说，也许这种生活根本就不适合自己。说不定海生哥早已有了女朋友，已经忘了她。她随即又想到了王富。虽然没过门，因为一个村又离得近，娟经常去王富家帮他收拾屋子，把一地的小石子放在盒子里，跟他玩翻线的游戏，娟甚至发现王富不但不傻，还有些可爱。她仔细的看着王富，心里默默地说：‘这就是自己的丈夫’。王富跟娟也特别的亲密，有时候妈妈做些好吃的，他非闹着要娟一块来吃。娘总是无奈的说:“唉！真是娶了媳妇不要娘了啊！”

嫂子的肚子已微微隆起，成了全家的宝贝，父母更加省吃俭用，让哥哥到县城给嫂子买好吃的东西，尽力的让她保养着身体，只等着抱孙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上起床才发现落雪了。到处白亮亮的，刺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娟把从河里打的冰块放在水缸里，又把做好了的粥拿筷子夹在枣树上，在村里有一种讲究，在腊八这天，早起不见人的时候去河里打一块冰放在水缸里，下一年就会有好收成，在枣树上放粥意义很明显，就是希望明年结满一树的红枣吧。娟四点就起来了，打了好大一块冰，她想，这也许是她在这个家里最后一次打冰了，然后开始生火做饭，待饭香飘满小屋，父母才咳嗽着起来了。她用扫帚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匆匆拨了几口饭，打了盆水坐在了镜子前面。嫂子也开始帮着娟装扮起来。

太阳出来了，把这个世界照得雪亮。门外响起了唢呐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辆天蓝色的农用车已停在了门前。座位上红色的绸缎被子干净漂亮。这是专为娟准备的。王富穿着整整齐齐的在亲人的陪同下和村邻的簇拥下走进了娟的院子。院子虽小，但却十分干净，榆树上的小鸟让这欢庆的气氛惊飞了，抖落了枝头片片的雪花。娟搂着娘的腰身，泪眼婆娑，娘也在不停的抹眼泪。

娶亲的人已经走进了娟的房间，屋里香气四溢，娟全身都是耀眼的红色，脸上涂了香粉，腮上抹了胭脂，涂了口红的唇更加妩媚娇人。头发梳的整齐好看，扎了漂亮的头花。嫂子站在娟的身后，手臂搭着娟的肩膀，温柔地唤着“娟，该走了”娟带好了红色的手套，缓缓的站了起来，村邻当中几个年青小伙子起哄着，把王富拉到了娟的身边，说：“富，娶媳妇回家啰！”说着把娟扶上了王富的脖子。王富依旧傻笑着，嘴里嘟喃着“娶媳妇回家……”在旁人的拥护下走了出去。蓝色的农用车开始启动，娟的眼泪又下来了，望着门口苍老的父母，心里万分的难受。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但娟感觉好像走了好远。她对这个家庭是那样的恋恋不舍，陪行的嫂子只是不停的给她擦泪。她不明白娟的心，谁都不明白。

冬天转眼就过去了，柳树软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摆着，大地已经解冻。娟似乎比原来胖了一些。她见过海生两次，一次是在春节前几天海生回家过年，娟在街口的井台边纳鞋垫，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了井台旁，接着从车里走下来海生。他也看到了娟，没容海生说一句话，娟立刻站起，转身逃回了家里。靠着门，抽泣着，又想起了她美丽的梦想。其实娟内心是多么渴望与心爱的人儿见面啊,可是她又好害怕见到他,怕看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只是瞬间她就后悔了，期待什么时候再有机会看到海生哥。

另一次是在海生临走时候，那天娟正在河边给王富洗衣服，一双有力的大手几乎把她拎起来，是海生，他有点激动，冲着娟咆哮着，“娟，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嫁给王富，为什么，你说呀！说好的，你要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走的，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是贪图他们家的钱财了吧！”“啪”海生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李海生，我恨你！”娟把衣服狠狠地扔进盆里，飞快地跑了，只留下海生怔怔的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是的，娟肚里有太多的苦水，可是向谁诉说呢。

嫁给王富可以说在生活上是充裕的，这个家尽可能满足着娟，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只是对王富，娟始终得向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每天喂饭，洗脸，穿衣，出门还要跟着。富也习惯了娟在身边，一会儿不见了娟的身影就哭喊着问娘要娟。娟的内心充满了孤独，对感情的渴望欲加强烈。富根本不懂得跟娟温存。在富眼里，娟像娘一样会关心她，让他安全，娟有时也会像对孩子一样心疼地把富搂在怀里。她同情王富，他是无辜的。可娟这个年龄是多么需要男人的关心和体贴。

海生走了，带着遗憾，带着失望离开了这个有爱有恨，有着太多伤心故事的地方。

半年后，娟收到海生寄来的信，里面飘出一张照片，海生旁边依着一个小鸟依人般的漂亮的女孩。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洋溢在脸上。信中这样写道：

娟，我首先向你说声对不起，是我当时错怪你了，你受了太多的苦，都是我不好，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只要你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已经结婚了，她像你一样善良。你不要再想着我，好好过日子。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海生敬上

2000年3月12日

信很短，娟一口气就看完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海生是该有个家了。毕竟他们之间的故事已经成为过去，一切都结束了。

娟开始攒钱，鸡生的蛋除够给王富补身体外，剩下的都卖掉了。鞋垫也拿到县城去卖了，娟的针线活好，买的人多，所以卖的极快。农忙过后，她去山里挖药材，大早上出去，天黑了回来，王村长两口子心疼媳妇，可是娟轻易不接受他们的钱，她总说自己年青，苦点累点没啥。每次从县城回来她总给公婆买几件衣服或给父母捎带些好吃的。娘家她有空就跑回去看看，嫂子快要生了，她得帮着母亲照顾她。

娟已经在县城医院里咨询过了，根据娟对专家描述的王富的病情症状，治愈的希望是非常大的，只是县城现在暂没有先进的设备，推荐她去北京一家专科医院去检查。她跟公婆商量着，过几天就着王富去北京做治疗。

夜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王富用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搂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在耳边轻声软语：‘娟，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有了你我才会这么幸福，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爱你，再也不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