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

如果把对热闹的喜好程度看成一个人的庸俗程度的话，我算是俗到骨头缝里了。

我从小就表现了一种对热闹的热衷，那里有热闹，我就往哪里狂奔。就像苍蝇义无反顾地投向牛粪似地。而且，我对热闹的口味兼收并蓄。红色的，白色的，喜气的，丧气的，节日的，灾难的……种种类类，只要有热闹，我都会像发动机一样发动双腿，往热闹的中心狂奔。

请相信，庸俗的人总是成群的，所以我从来不孤军前往，而是三五相携地奔向热闹之地。现在想起那情景也蛮好玩，一群小屁孩互相告知：哎哎哎哎，晓得不，某某地方死了人呢……哎哎哎哎，快跑啊，龙灯来了……或者，快去抢糖果啊，那里有人结婚啊……

当然在所有的热闹中第一喜欢的还是正月里的龙灯，那场景，简直是让我们心醉神迷。金色，绿色，或者火红的长龙前后迤逦绵延，色彩无比炫目鲜艳。后面还间或一些小灯，由单人提着，比如山鸡呀，白羊啊，狮子等等。有喇叭手，唢呐手，还有鼓手，在后面跟着，不时有节奏鲜明旋律欢快的音乐助兴，更添热闹。当舞龙手舞起来的时候，那简直是一种视觉的大餐。炫目的色彩，上下翻飞翩跹的龙身，再加上锣鼓唢呐喇叭的助兴，我们这些小屁孩看了就像喝醉酒了一般晕忽忽的。然后舞停了，继续前行，我们也跟着，失魂落魄的，就像好色的男子看到绝色的美女一般，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东南西北了。

我们会跟着龙灯走到很远，龙灯停，我们也停，龙灯前行，我们也前行，一切唯龙首是瞻。甚至离开城里，到乡下，到较远一点的小镇，直到天色昏黑，才晕乎乎回家。因为是热闹的正月，家里常常是亲戚满堂，觥筹交错。我还清晰记得那种回到现实的诧异感。刚才还是夜色中的鱼龙飞舞，转眼就是明晃晃灯光下的笑语盈盈，真的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父母是照例会忽略我的归来的，因为他们已经被另一种亲情的热闹淹没。这样也好，免了责备。

还有一年的端午节，我还在读中学，我坐在教室里，心神不宁，因为我正在想念着护城河正在热火朝天展开的龙舟竞赛。那时候，每年的这个节日，都会有这个充满民俗气息和地域特点的节目，而我家就在河边的大桥下，是观赏龙舟的中心地带。每每这个时候，桥上已经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女孩子乌黑的头发上插着洁白硕大的栀子花，芳香四溢，而桥下龙舟穿梭，有人在河边燃放鞭炮，散发着另一种辛辣的香气。而那一天，我偏生要上学，人坐在教室里，心思却野掉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干脆，逃课，卷起书包跑到河边，去领受那风行水上的视觉盛宴。

后来社会好像越来越匆忙，市场经济的轮子仓促地飞转，热闹很多，但是可看的热闹越来越少。

包含市场经济意蕴的热闹不是我喜欢的，比如街头搭起的舞台，宣传某种产品，夹杂一些热舞清歌，然后来点关于某产品的有奖竞猜，我都是避而远之。看来我虽然喜欢热闹，但喜欢的还是那种没有铜臭味的热闹，是那种充满灵魂的真实的热闹。但是现实是，那种淳朴温暖的单纯为了热闹而热闹越来越少了。更多的热闹只是一种商业广告的媒介，表面上无限沸腾，触到其实质的背面，只是冰冷的货币。商业化的热闹已经失去了热闹的纯粹的意蕴，只会让人感觉到索然无味，空虚清寂。

前几年这个城市难得一次纯粹的热闹，是建市五十周年的烟花献礼。那一天，我真的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热闹，好像全市的人都倾巢而出，沿着湖边前行，真的是人头攒动，步履维艰。然后大家就团聚在湖边一大片空地上，好像一个温馨的大家庭，都举目望天，充满惊喜和兴奋地看漫天绽放的绚烂烟花。看完了，一个个，心满意足，幸福欢乐地归来，那种微醺的感觉，让我好像重新感觉到年少时候那些久远的充满欢乐和激情的追随热闹的情境。

只是，这种热闹，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华灯碍月，飞盖妨花，终究成了梦里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