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

2013-12-18 17:38 | 作者:明月清风 | 散文吧首发

那条路

屈指算来,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十年留在了那块土地,在那段交织着迷茫和奋争的岁月里,最能见证我这些年心路历程的,是那条小路。

那条荒僻的小路似专为我而设。走出乡政府大院,顺着西向的一条小柏油路,往左一拐便是两个水塘,水塘西侧,是重建的一座不大的庙院,叫南泉寺。寺南侧是一条很浅的小河——其实是一条渠。每当幕降临的时候,我便像一个昼伏夜出外出觅食的动物,沿着河边小路散步。我距家40多里,苦于骑车往来路上的艰辛,很多时间住在单位。

夕阳早已西坠,西边天际低浮着镶着彩边的云,天空瓦蓝澄澈。那缕缕浮云,似海浪拍打礁石,似一条大鲸鱼领着一群小鱼,又似一个人骑着战马追逐一群逃跑的野兽。有时,飞机在湛蓝的天空,拉下一条横跨天际长长的白烟柱。已经吃过晚饭,没了饥饿感,人只有在不饿的状态中才有心情漫步遥思遐想。

路左侧小河的浅水里漂浮着暗绿色的水草,秋的时候偶有小鱼翻起水纹。右侧便是广阔的田野,四季里小麦、玉米、大豆一茬茬循环更替。

行走在夜幕里,路上空寂无人。我反反复复地在想,未来是什么,未来在哪里,我就要在这里默默耗尽自己的一生吗?当一个人的性格与环境发生冲突时怎么办?你能抗争过环境吗?你能改造身边的环境吗?这是一个需要深深思考的问题。

早晨,街上有匆忙支摊子的生意人和赶早集的人。我沿着这条小路去晨练,每次都要经过南泉寺,庙里竖着一根杏黄旗。每逢初一、十五,庙门打开,有来烧香的人。平时有一对老夫妇住这里看庙,这对老夫妇因儿子已成家无处可住,便在寺院里用塑料布搭个棚,棚外用砖头露天支个锅,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我晨练回来,有时便拐进庙里,大殿中央是高大的如来佛祖像,偶而见几个四五十岁裹着头巾的妇女。一个妇女用圆珠笔芯在黄裱纸上写着一种谁也看不懂的“天书”,见她一行行曲里拐弯地随手乱画,我问:“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她说:“我也不知道,是神让我写的,神能看懂。”另一个坐在垫子上的妇女连连打起嗝来,我问旁边卖香的妇女:“她打嗝是什么意思?”那卖香妇女说:“她这是在与神说话。”殿中央的佛祖像,齐肩大耳,两眉中间有一红痣,身披黄缎大衣,抬着右臂,右手掐着手指,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他注视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恩怨情仇,欲普渡所有不幸的人们走出苦海。

那是一个初,我因为心情郁闷,一连几天没去晨练。那个早晨我去晨练,天的寒劲还没消失,树木光秃秃的,田野一片寂静。我忽然看见小河南岸有几株桃树绽开了粉红色的桃花,郁闷了一个长长的寒冬,在这萧索冷落的河坡,蓦见这鲜艳盛开的桃花,我精神一振,这是春天来临的标志,这是希望的象征。回到屋我涂抹了一篇《里桃花》:

窗外仍是一片萧索

我在寒冷里沉沦得太久

今天与你邂逅

是梦里还是醒中

恋你啊,你是我黑暗中的渴望

在那些阴冷的日子里

你为何有意把我躲避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昏昏噩噩

淹没在沉沉的梦里

你珊珊而至

不忍看我窒息而死

我拥抱你,吻你

我的爱,请不要离开

伴我走向新的开始

在许多个寂寞清冷的下午,单位院里空无一人。我蜗居在自己的小屋,午睡后醒来,寒冷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床前的书桌上,寒冷的空气让我感到透彻骨髓的苍凉。这如深山古刹般的寂静让我生发出许多的哀愁,我的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出许多荒诞不经的画面。午睡的寒梦里,我行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在路边书摊上见到一位名人写的书,读了似乎专门在指点我走出人生的迷津,可那书深奥难懂,沉入其中让我感到茫无涯际的孤闷。寒梦里我顺着一条幽深的小径,走进一片浓密的竹林。竹竿青翠欲滴,飒飒的风吹过,竹浪随风起伏,泉声淙淙。金色的夕照透过密林,在地上留下斑斓的光影。我不断地织造出一个个玫瑰色的幻梦,我不敢想像我梦的破灭是多么地凄惨,破灭难道是我必须接受的现实,我承受的一切难道注定是我生命里要付出的代价。这些必须历经的过程,在我以后的生命和情感的轨迹里,应发出它独有的光彩。如果没有这一段经历,我不会品味到人生的冷酷和苍凉。我写了一篇《孤独的背影》,“他经常漫步在那条长长的林荫路,空荡荡的路上唯有他孤独的背影。夕阳西下时,他漫步在这小径上,看到缕缕震憾心灵的光影。在远方的天际,夜幕上缀着颗颗眨着眼睛的星星。他细细观察这小径上的树叶由嫩绿变枯黄又随风飘落的过程,他用心倾听着大自然天籁之音。他的眼睛里有着人生暮年的忧郁,但他的内心仍燃烧着一股永不熄灭的青春之火,这火促使他与环境进行抗争。他也曾奢望拥有那缱绻的温柔,但林荫路上始终是他孤独的背影,他的背影很长、很瘦……。”

一觉醒来,窗外一片洁白的月光,该起床晨练了。身体的懒散即意味着精神的颓废,只有强健的身体才可能把梦想追寻。月光下大院里的花木历历在目,街上还没有行人。小路上洒满了月光,路边的树木留下斑驳的阴影,田野里是黑乎乎的麦浪,整个小镇还沉在寂寂的梦里。我精神振奋,跑到小路尽头,身上有了热劲。绕过河堤,又跑向一条荒僻的小路。小路很窄,两旁是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奋争,奋斗,飞翔,我热血上涌,脑海里描绘着将来绚烂的画卷,只要努力,一切无所不成。眼前的月光小路,在我脑海里幻化成一条鲜花芳草通向人生辉煌的路。跑过一个村庄,经过一个窑场,出汗了,路上仍不见一个行人。现在几点了,不知道。继续跑,又经过一个村庄,传来阵阵的狗吠。雾乳一样的月光,在田野里、树枝上、小河里缓缓流淌,空气中浮漾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月光让夜晚的田野变得如此多情温柔。年轻多好,年轻意味着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我又跑到一条陌生的小路,两旁都是清晰的树木,我来到了哪里,我如身处茫茫的大海,四周无边无际,我迷失了方向。我跑得大汗淋漓,终于,我回到那熟悉的公路。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一看表,才凌晨三点多。打开书本,看睏了,倒头便睡。醒来,我狂热发懵的脑袋才渐渐清醒,起来看东天开始发亮,树上的雀在叽叽喳喳地鸣叫。天亮了,世界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我重回到原来的状态。

窗外簌簌地下起了粒,迎着灯光看去,明亮的雪粒连着线下坠。躲进寒梦里,什么都不想,所有的理想、希望都见鬼去吧。别人都在打牌喝酒跟着混,不是过得都非常滋润吗。彻骨的寒冷,此时只有温暖的被窝是人间天堂。第二天起床,大雪封门,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院内的塔松披满了积雪,真像一个个白塔。扇子树也披着白衣,分外迷人。顺着别人雪地上的脚印,我又走到那条小路,雪原一片茫茫。田野里厚厚的积雪并没有掩盖尽青青的麦苗,已经返青的麦苗,努力抖落身上的积雪,昂起头来。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生疼,白茫茫的远方,灰濛濛的远方,我倾听着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远方是什么,未来是什么,难道我就这样荒废了自己不成,当一个人陷入泥潭又无助时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即是自救。

倏忽间进入深秋,绿叶褪尽。小路尽头的村边有片杨树林,那最大的一棵冲天杨树上梢上悬着一个黑乎乎的灰喜雀窝,走近可见灰喜雀嘎嘎地在上面盘旋。杨树林北边是槐树林,那天早晨,我忽然看见槐树林一片金黄,槐树叶都变成黄澄澄的金叶,地上也落满密密的一层槐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那一树树金黄的槐叶,好像落满一树的蝴蝶,秋风吹过,纷纷飘落的槐叶,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自然的造化把这绚丽的美景瞬间展现,唯有大自然的知音才能够欣赏到她的绚烂和美丽。

早晨,我站在空无一人的田野上,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东天布满了美丽的朝霞,金黄、桔黄、粉红,各种色彩变换着,如波波水浪的彩云飘浮在集镇的上空。我想跑到树林里再仔细观看,可到地方再回看,刚才斑斓多彩的朝霞已经消失。这世间凡美丽的事物都是暂的,转瞬即逝,无法挽留。冬天平原上的日出会让人感到孤独。那阡陌纵横、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都是绿油油的冬小麦。空阔的田野上,那一排洗尽铅华、褪去绿装的泡桐树光秃秃地挺立在冷风中。东方灰暗的天空,开始泛起一抹微红,夜幕似乎不愿让太阳挣脱出自己黑暗的笼罩,它不想看见太阳的光明,于是拼命扯着拽着不让太阳升出。可不久,惨淡的冬日终于逃脱夜幕的黑手,高高地悬挂在树林的上空。一个人行走在空旷的田野,小路旁干枯的草茎上披满了白霜,田野里小麦叶尖顶着闪闪发光的露珠。历经了风刀霜剑寒潮袭击的小麦,部分叶片虽有枯痕,但它们仍然都昂起头张扬着不可压抑的生命力。看着小镇上空那白亮亮的寒日,会感到一种夹着些许忧伤的孤独。

春天槐花盛开的时候,远望小路旁的槐树林,像天上一片白云挂在树上。椭圆形的嫩绿槐叶掩映着雪白的槐花,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空气中弥漫着芬芳。

我很喜欢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那条路》:黄色的树林中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两条都踏行/一人岂能同行两条道/我久立而难前/放眼朝一条路望去/直到它隐没在树林深处……/在许多许多年以后,在某处/我会轻声叹息/黄树林中分出两条路/而我选中了人迹较少的那一条/因而造成了日后所有的不同。

人生多歧路,在选择面前,谁又能断定自己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呢。不是有太多的人在后悔莫及地说,如果当初我不怎样现在我会如何如何。有句话说,成功是从悬崖上跌下后反弹起来的高度。一马平川、一帆风顺真的就是一个人的幸运吗?一个人只有历尽磨难和世态炎凉,他才会真正理解生命的内涵。再说,路的选择有时是一个人不能主观决定的,比如你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吗?现在再回首那段岁月,该怎样评价呢?那是我人生低潮的一段岁月,幼稚,冲动,颓废,凄清,盲目,狂热,那是我成长的一段历程,也是每个年轻人都要经过的历程。对那段岁月我后悔吗?我沉沦过,挣扎过,努力过,也自暴自弃过。聊以自慰的是,在那段岁月里,我没有荒废自己的生命,我尽力了。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无所事事、随波逐流中度过。

现在,每当晚上我穿过灯火通明的城市,回到自已居住的地方,我偶而便生发出许多的感想。生活,她似乎没有恩赐我什么,但是从那长长的一段岁月中,我似乎又得到了许多。正如冰心曾讲过: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是财富。

有时候,当我坐在自己的桌前,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时的人和那时的事,那些夹杂着荒唐、冲动、奋争的往事。现在回首,那时我太偏狭了,我不应该只站在自己立场上看问题,我应该以更宽广的视角看世界,对待人。

秋叶褪尽,白霜凝结在路旁枯草之上,寒风中光秃秃的树枝直刺向瓦蓝苍茫的天空。一个人在暮色中,静静地走,想心事,看着西天上那渐渐褪去色彩的云,那条小路真的长留在我的记忆里了。现在我已不能在那条小路上漫步,我似乎又失去了许多,失去什么呢?那种在压抑中的奋争,拼命要浮出水面的挣扎,黑暗中对阳光温暖的渴望。人在安逸中会丧失斗志的,现在我变得像静水中的鱼,不再有那时在激流中搏击的紧迫感和张扬生命力的充实。

岁月如潮,一波波地涌着,慢慢地好像什么都褪色了,每个人似乎都在想着获取什么。再想着那时走过的林荫道上,秋风中那像黄蝴蝶一样飞舞的杨叶,落满了一地,走在上面沙沙作响。那段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我无法挽留。岁月的风霜让每个人的心灵都渐渐变得粗砺,谁又能在逝去的时光里留下更多的印痕呢。(写于2009年)

(鹿邑县委宣传部,唐运华,QQ534814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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