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挽起来

暑期带孩子回家乡。家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近在心里，远在天涯。家乡牵着在外的游子，思念家乡，思念那里的小麦，思念那里的亲人，还有那个爱讲故事的阿婆。阿婆，年岁不知，村里人都喜欢如此称呼她，她是村里经历最多、年岁最长的人，她没读过书，不识字，她会讲故事，每个故事都感人至深，小时候我是听着阿婆故事长大的，今时回家，便带儿子去看望她，她又像往常一样开始说起了故事。

在城南二十里，我家居住寨子村，寨子村不是很大，百十口人，寨子村像城里一样，城里有城墙，寨子村也是一圈围墙，称作寨子墙，寨子墙外四面环河，村里人出去是没路可走，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船，在河边有专门的摆渡人，摆渡人都是当地人，是为了大家出门进城方便，便设了渡船。摆渡是极少收钱的，村里人常年坐船有的觉得不好意思，便象征性的给点小钱，其实大家都是乡里相亲的，谁也不在乎钱多钱少，有心就好。

寨子村穷，光棍多，人人都想娶上媳妇，可谁家女孩愿意嫁到这穷地方。如此村里的媳妇都渴望自己在生儿子的同时，可以多生几个女儿，那样就可以用女儿给儿子换一门好亲事。寨子村水多、树林多，人少，风景秀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女孩个个貌美如花，清丽脱俗。村里自古留下一个习俗，就是出嫁的女子必要有一头长发，要发长长至小腿肚才可以出嫁，在出嫁时把长发挽起来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发髻越大婆家人越喜欢，说长发代表女孩的心思与感情，只有头发越长才说明女孩纯洁善良感情专一。谁家女孩若是无发或短发，别人是不愿娶这样的女子，说短发克夫，生不出儿子。因此头发长短与好孬对这里的女孩婚姻有一定的关系。

于是村里的女孩子都留着大辫子，一头乌黑的大辫子在身后摆来摆去，好不美丽！她们从小就开始学着如何会养发，心里盼望着头发早日长到小腿肚，那样就可以觅得心意的男人出嫁了。媒人只要看谁家女孩头发长得差不多，便会自主上门。那日媒人来了我家，远看她是一身横肉，一张大把子脸，镶着一双圆溜溜的老鼠眼，走起路来，一摇三百，甚是恶心。娘一看她来了，高兴的迎接，说是看看家里女孩，娘把姐姐喊出来，媒人一看：“哎，头发倒是好，就模样差了点，华子娘，把你家灵子喊出来，我看看。”听到娘的唤声我便去了，只见她一双鼠眼把我全身看了遍，眼睛都像掉地上了，贼溜溜的，非要把我看透一样，她笑道：“啧！啧！华子娘呀！你有福气了，这灵子可真水灵！不愧是咱村里最挑花的，从那里看都是那么俊，看看这身段，大辫子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你不用愁儿媳妇了。”我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娘说：“她红姨，你别气，灵子年龄小，被我宠坏了，我家华子还全靠你呢？”

哥是老大，今年二十七，我是老小，今年十七。家里穷，哥吃的胖还有口吃，俗称结巴子，就是说话时说到快处就会连接到一起，憋得脸通红说不出来，好好的姑娘有谁愿意嫁给哥，他自己说媳妇是不可能了，换亲便是哥找媳妇的唯一出路。自从媒人上次来后，这几个月没看到她，娘急了，给爹嘀咕：“她红姨也不来了，如今咱家华子都老大不小了，得赶快说门亲事，好了断我的心病呀！”爹说：“是呀！要不你去她家看看。”娘到红姨家，她是爱理不理，脸抬得老高，娘说：“她红姨，我华子的亲事你给张罗的怎么样？”只见她嘴角一撇：“我忙，你看这附近几个村，谁家说媳妇不找我？这说亲事来回跑不说了，还叫我空手去吗？”娘听出了话音，知道媒人是怪没给她送礼，实在无奈娘便把家里卖小鸡的十元钱塞给了红姨，红姨嘴里客气，手里一看是十块钱，脸立刻变了，说道：“他婶子，你放心，华子是我亲侄子，这侄子的婚事我包了。”

娘给哥说：“希望你红姨早日带来好消息。”我们这里就是地邪，话音没落就听到有人喊：“他婶子，我来给你道喜了。”娘一听是红姨的声音，她高兴地连鞋都忘了穿，便去迎接她的“贵人”。红姨道：“把你家灵子嫁到城里，你满意吧！”娘一脸笑意道：“我，那敢情好，只是他家愿意换亲吗？”红姨笑道：“华子娘，这个你放心，我红姨保证的媒，那有不成的？”娘一听乐了，提到换亲，娘常说：“不要看俺家华子有口吃，可是他有几个妹妹，我就不愁没儿媳妇？”每次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堵死了。给娘说：“俺娘，我不想换亲，我想自己找男人。”娘一听这话就火了：“你这个脸皮厚的妮子，不想活了，换亲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岂是你不想做就不做的，我生你们几个姐妹干啥用？就是给你哥换一门好亲事，要不我是白生了几个丫头片子。”

红姨说的换亲对方是城里人，那人生下来就少了只耳朵，比哥哥还大几岁，是个瘸子，人家打听了，也看了我们姐妹几个，说愿意换亲，就是没定有谁来换亲。

寨子临水而居，每到深秋来临，村里组织挖河工，河工是村里最大的工程。河工是修筑河堤、开浚河道等治河工程。一般多是治理 黄河 的工程，也是把河里的泥沙打捞出来，防止河水因泥沙流失而变窄变浅，做河工一般深秋开始来年春季结束。河工是按人口分到各个家庭，分下来后就要准备开工了。做河工是一件掏力又辛苦的事情，所以村里人等河工分下后一般都是按一个队或一个村一起干，挖河工不用在地里劳作，管吃管住，还给记公分，也就是只要你干一天，记劳力满分。一切准备就绪，便开始去工地，去时拿着衣服，带着推车，铁锹，抬筐，像一个大部队一样浩浩荡荡去工地干活，在工地大伙只要听到哨子一响就会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女的拉车担土，男的挖泥，其实做河工一般女的少些，除非家里没劳力，那样女的就得去，做河工吃的是集体，住的是简版房，在工地有活干，有饭吃，只要不撑死，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今年的河工分下来了，因为爹身体不好，家里劳力少，爹留在家里看门，我们都去做河工。河的对面也是如此，都是做河工的。不过不知是那个村子的。我是第一次出来，那日集合哨子一响，大家都开始干活了，哥哥在最里边，拿着大铁锹，一锹一锹的挖，我们几个负责装车拉土担土，干了半天。午饭休息一会又开始不停干活，哥依然是挖土，不知怎么地哥哥突然脚下一滑，人不见了。我吓得大声呼喊救命，众人都纷纷停下手中活来帮忙寻找哥哥。对面的人也摆着竹筏而来，其中一个与哥年龄差不多的人，不问情况就直接跳到河里了，我惊恐的无言，哥哥在众人帮助下终于救上来。

在工地白天一般是除了吃饭就是干活，吃饭后让河工们歇一会，只要哨子一响，河工们便蜂拥而至，铲土的，推车的，担泥的，人们是说着拉着干着，虽是很辛苦，也有快乐，要是碰到口才好的，开个玩笑，说个笑话，引起哄堂大笑是避免不了的。晚上大家住在一起，多数是几个人一个屋，不是正规房子，多便是为了做河工的人搭的临时房间，女和女的一起睡觉，男的一起睡觉，白天干了一天活，大伙累了，也没有可玩的，实在无聊时，便听中年人说些荤段子。做河工的女人是没得听的，女人们在一起有她们的话题，就是聊赖谁家媳妇俊俏，谁家女儿手巧，话里不外是锅边事。

我不喜欢闲聊，没事便喜欢折纸船，在纸船写上话语，把它放到小河里游走，这就像天空小鸟一样，自由的飞去，天冷了，我喜欢望着远方，无意间望见救哥哥的那个人，正好他也朝我们这边望，四目相对，我便羞涩的低下头去。

年过去了，我十八，媒人又来了， 说是瘸子家来提亲，他家里有钱，到那里不会吃苦，娘说：“那家的女孩如何？”媒人胸脯一拍的说：“我保的媒，对方姑娘自然是好的，虽没你灵子俊俏，若在咱寨子村里还是数得这的。”娘一听高兴起来：“那好呀，他家看中我的那个女儿？”媒人忙说道：“那还用问吗？自然是你家灵子了。”我一听就急了道：“我不想嫁，他家再好，他也是个死瘸子。”母亲不问这些，爹也是，尤其村里习俗，说道：“你个死妮子，没大没小，你就这一个哥哥，你姐们几个，人家看中谁？就谁出嫁，要不我生那么多丫头片子做什么？如果你不同意给我换亲，你以后就别想回娘家了，死在外边也没人问你。”我沉默了，眼泪一直流，姐姐们没有一个表态的，出家换亲之事便落到我头上了。

媒人说要相亲，说到要相亲，其实就是远远的看对方一眼，彼此说一两句话也就算是完事。其实看了也是白看，换亲都是不平等的，换亲一般不是男的有缺陷，就是女的有毛病，要不也不用换亲了。我恨这种婚姻，若是可以选择，我愿意自己找男人。娘催着，逼于无奈我还是去了，只见他个子不高，头大，还是个一只耳朵，走路一颠一颠的。爹娘高兴极了，又割肉又杀鸡，家里热闹非凡，我看到什么都没说，气得一天没吃饭。

正月初六刚过，河工开始了，其实我喜欢做河工，在那里可以坐在小河边折纸船，在小纸船上写满心事，折好后放在河里就可以自由的畅行。还可以一个人坐在月下，望着天空的星星，他们渺小又明亮，眼睛一眨一眨的闪烁着，这时我感到生活无比的快乐，还有偶尔会看到对岸救哥哥的那个人，我不知道我可喜欢他，只是我每次望见他，心总咚咚的乱跳，像是怀里有个小兔子一样，跳到太快我心都呼吸不畅了。今晚我又做到小河边，折折纸船，叠好放到河里，随着清风徐来，小纸船便在河中自由的翱翔，一会看到远处游来来一只小纸船，慢慢的游到我面前，用手抓住打开一看，上有些文字：“我是建祥，对岸做河工的，我知道你叫灵子，我喜欢你，尤其喜欢你的长发，你若喜欢我，请给我回信。”我抬头一看河那边的正是救哥哥的那个人，他向这边看着，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此后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在河边折纸船了。

母亲说：“等灵子头发够长了，就成亲。”可是我不想，我说：“我的辫子长得还不长，不是鞭子长小腿才可以出嫁吗？”母亲便没话了。

以后我又去了河边，会看到对面的建祥。后来建祥常用小纸船给传来很多小纸条，上边写满真诚的话语，我心动了，那日便给他回了一只小纸船。写道：“船到心到 。”如此我更喜欢每天到河边坐一会。

有一日天黑，建祥摆着竹筏来找我，我心跳紧张，都没敢看他的眼睛，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灵子，我喜欢你，我娶你好吗？”听到他要娶我，我一下哭了，他紧张的说：“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你不喜欢我吗？我说：“不是。建祥，我，我定亲了，就是城里的瘸子，他家看中我了，是换亲，爹娘做主明年出嫁。建祥哥，你走吧！我们是不可能了，谢谢你对我的好。”建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簪子说;“灵子，给你，你这么好看的长发，若是挽起来，用这簪子插上，一定好看极了。灵子，我喜欢你，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吗？”我流着泪说：“建祥哥，我们不可能了，簪子，你送给别人吧！”我哭着转身回家了。

生活继续，眼看着三月了，河工结束。桃花开了，村里的小草碧绿碧绿的，长得和我的头发一样，精神又好看，我没事做帮着娘纳鞋底，等到秋季来临时好多做几双棉鞋，到冬天来时穿上那里外三层新的棉鞋可暖和了。这时的鸟是自由的，常在田里飞来飞去，唧唧喳喳的叫。午后没事，我拿着鞋样子来到村后，一边欣赏天空的流云， 一边精心纳鞋底，等到鞋底纳完一只，觉得手累了，便休息一会。趁这一会休息便从篮子里拿出木梳，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解开头绳，梳着梳着，看看路边小花，听听鸟儿的叫声，心中也快乐起来，于是梳理好头发也不扎起来，随意地散着，任清风吹乱我的长发，让植物目睹它的雅姿，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便是这自然美丽景色，可以与它们相拥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刻，沉浸在这种快乐里。突然有人喊：“灵子，灵子。”一看是建祥。我说：“你来做什么，万一被我爹娘看到，会打死我的，你走吧！”建祥说到：“灵子，我，我喜欢你。”我没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们城里有庙会，我和姐姐坐船去城里，因为家里穷，我是极少进城的，城里庙会真是热闹。有唱戏的，耍猴的，捏泥人的，卖各种用具的，人山人海，都挤不动了，城里的姑娘真美，皮肤细白细白的，就像牛乳洗的一样娇嫩。溜了一天我和姐姐回城，来到渡口，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怎么一直盯着我？姐说：“灵子，这不是救咱哥的那个人吗？”我笑了：“不知道，忘记了，姐，咱们回家吧！其实我心疼极了，想到他望着我的样子，我躲过了炙热的情感，却过不过他那一颗热心。第二天我去了小河边，看到河边有很多小纸船，打开一看，都是他爱的言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沉默，谁知道他自己摆着竹筏来了，说："灵，我想和你聊聊你，走，我们到你村后的林子里。”

来到树林里，他说：”你好心狠，那么多天都不来河边，我都想你了，你知道吗？我想看看你的长发，把你的辫子给我，哥哥愿意一辈子给你梳头，可以吗？灵子你说话呀？”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一脸苦笑道：“我愿意，可是我定亲了，你怎么给我梳头？”他激动地说：灵子，我们私奔好吗？我惊恐道：“私奔，私奔，我不敢。”建祥抓住我的肩膀，问道：“难道你愿意嫁给瘸子吗？”我说：“我不愿意，可我也没办法？”建祥道：“那我们一起走吧，灵子，我等你，三天后给我回话。”

这几天我都寝食难安，爹娘把我养那么大，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们，可是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瘸子，他比我大那么多，想想我都眼泪止不住的流，不知道如何决定？经过几天慎重考虑我还是决定与健翔私奔，我把决定告诉建祥后便开始筹划怎么私奔，约定十五出走，那天寨子很安静，天刚黑，我就给娘说我睡了，娘也没理我，其实我是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夜里出走。

等家里人都睡了，我便门打开，让建祥进来帮我拿着东西，我们趁天黑走了。走到渡口突然灯全亮了，全村的长辈都在那里，我傻眼了，建祥也慌神子了，只听到有人喊：“一对狗男女，打死他们，扔到河里淹死。”顺顺是寨子村最长的长辈，我们小辈成称他为顺爷，顺爷发话了，问我爹；“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丢人不？华子爹，你说怎么办？”我爹头一低道：“顺叔，按村里规矩办吧！”我一听大喊一声：“是我不好，是我叫建祥来的，我喜欢他，这事与他无关，你们要打就打我吧！”爹上去给我一个耳光，打的我眼冒金花，眩晕一下，长发散开了。他怒孔道：“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胆说。”我依然拼命的呼喊：“你们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一群人还是把我拉走了，我大声的嚷道：“不可以，这样不公平，我和建祥什么都没做？怎么可以如此呢？这太不公平了，要打死他就打死我吧？”顺爷拐杖一敲，等会再收拾你。建祥说：“灵子妹妹，今生不能相守，来生再聚，我喜欢你。”就这样建祥去了。

娘把媒人喊来，说女大不中留，要我出嫁。建祥去了，我活着如行尸走肉，娘说什么也就什么？我给娘说：“出嫁可以，我要剪发，不剪发，我就死了，你们甭指望给哥换亲了。”娘气得骂道：”灵子你个死丫子，好，好，你剪发，你可知道剪发代表什么？你会吃一辈子苦的，你知道头发对一个女人多重要，你要是没了头发，到你婆家也会矮人一截，你可要想清楚吗？”我冷笑了：“我不剪发也是照样受一辈子苦，不是吗？”

长发剪掉后，我去了建祥的坟前，把它烧了。

十天后迎亲的人来了，各种彩礼抬到家中，娘看了高兴极了，我穿上喜衣，哥背着我坐上了迎亲的喜船，船到河中间时，我说要看看我们寨子村最后一眼，摆渡的人也没说什么？便打开了窗户，我对天大喊一声：“建祥哥，你的灵子来了。”我跃身跳进了河里。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醒了，还以为自己死了，我可以看到建祥哥，眼睛一睁开看到的是瘸子，我立刻闭上了眼睛。瘸子说：“灵子，你终于醒了，你在床上都躺一个星期了，你的长发呢？怎么不见了？”我生气道；“我剪了，你不喜欢，可以休了我。”瘸子一脸笑意：“我都娶了你，怎么会休你呢？别说笑了。”就这样我活过来了。

瘸子对我很好，他很怕他娘，也就是我的婆婆。她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女人，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当家，大事小事也是她说了算，瘸子都结婚了也没有说话的份。婆婆很讨厌我，整天喊我无发鬼，说我克夫，家里什么脏活重活都让我干，担水劈柴是常有的事，来到婆家几个月，我已经消瘦皮包骨头。那日婆婆在外听到邻居说我短发，进了院子就开骂：“你可知道无发鬼是什么？你可知道是什么，无发鬼，如果我知道你是一个无发鬼，我也不让我儿子娶你，你看看你，自从来这家，脸给寒天的冰碴一样，一点笑意都没有，你怎么不死呀？滚，你个无发鬼，干活去。”

每天做饭前必须要询问婆婆吃什么？她说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做好饭还要把几人的饭菜都端到客厅，要把碗筷亲手递给婆婆，她接到碗时先品尝一下，若是热，立刻把碗砸向我，大骂道：“我的娘了，我的命苦，我累了一辈子，如今老了，该享福了。儿媳妇做的饭没法吃，都想烫死我呀！你这个克夫的无发鬼，你的心怎么那么黑呀？”我只有沉默，转身再去端一碗冷热正好的饭，恭敬的放到婆婆手中，直到婆婆说满意，一家人才敢吃饭。

婆婆很讨厌我，从来不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都是我自己在灶房里吃饭，谁的饭菜吃完了，喊一声我便立刻给他们盛好送去。一年后，我怀孕了，家里所有的活依然是我做，肚子眼见着大起来，七个月了，我身子也重了，行动没那么灵活，婆婆让我劈柴，我没法弯腰，瘸子帮我，被婆婆看到了，她怒孔道；“你这个无发鬼，你不知道我儿子腿不好吗，他怎么能让干活。”说着用棍把我打了一顿。

晚上拖着笨重身子入睡，在被窝里我哭了一夜，想着爹，想着娘，想着我是不是不该来这个世上？命运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我恨！眼看我到月了，临盆生了一个儿子，那天婆婆唯一的一次对我笑，她说：“儿子，给灵子冲点红糖茶喝。”我什么也没说。生产后婆婆说家里活没人干，第三天便要我起来干活，我被人使蹭惯了，干活就干活，世上有闲死的，没有累死的人，我什么也没说，便起来开始干活。

夏季到了，汛期来临，我们这里水大。连续几天大雨便发水了，城里到处都是水汪汪的一片，屋子里也是水，已经无法住人了。婆婆带着孙子儿子躲到高处无水的地方去了，说我命贱，不让瘸子喊我。我对生死早已看淡，不走就不走，我依然住在老宅，院子都是水，也没法做饭，我每天啃点红薯干子充饥，我心想生死由命，死了更好，我就可以与建祥团圆了。

两天后，七点多天黑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就我一个人，无事便早早的休息了，不一会听到有声音，一看是瘸子来了，要接我去躲洪水，他担心地说：“灵子，走，住到安全地方去，万一来洪水，你就没命了。”我不同意，他硬撑着一条腿把我连拖带拉的能走了，走到小桥时，我来回挣脱，一个不留神载进河里，水势凶猛，瞬间把我冲走了，瘸子不顾一切抓了我的一只手，喊道：“灵子，你不能死，快点抓住我的手。”他几乎拼命的吼道：“快点，我不要丢下你，我不要丢下你，你一定要抓紧我的手，你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说：“你放手，我早就不想活了，早死早了解，你不要救我。”他说：“灵子，没有你，我怎么生活，我自知自己配不上你，我长的难看，折了一条腿少了一只耳朵，还比你大十几岁，你恨极了我，可是木已成舟，又怎么办呢？我真的不想你死，你死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他的话感动了我，我抓住他的手，努力往上爬，经过我们一起奋力，我终于得救了。

婆婆知道了，大骂瘸子：“傻儿子，你去喊她干嘛？就让水淹死她，我再给你找个好媳妇，你看看这无发鬼，成天没有笑脸，死了更好。”瘸子不知道那来的勇气，突然怒到：“娘，你再也不许凶灵子，灵子是我老婆，你待她不好，就是不疼我。你看看这几年，灵子都被你折磨成啥样了，若是没有灵子，我也不想活了，你就守着你的孙子过吧！”说着拉我就要走，婆婆傻眼了：“你看看，这没良心的，儿子，儿子……瘸子又回头说：“娘，我想分家，我要和灵子一起生活，我已经想好了，我都几十岁了，还能活几年，我要好好的待灵子。娘，平时我都听你的，这一次儿子违背你了，请娘原谅。”婆婆拽着瘸子，我的儿子，你这是怎么啦？娘带你容易吗？你可不要如此呀？”瘸子没理会婆婆，拉我进屋了，从此婆婆再也不使我干活了。

我和瘸子在城里开个商店，我们搭理商店，慢慢地我也会笑了，有一天我扎起了辫子，瘸子看到了：“我的灵子，我的灵子，这，这……我笑道：“这什么？你不喜欢。”瘸子道：“我喜欢，喜欢。瘸子羞涩的摸摸头。第二天，我在梳妆台上看到一把精致的木梳和一张纸条，上边说：“我的灵子，我喜欢你的长发，长发留起来，你是我最美的新娘，长发挽起来，你是我最爱的宝贝，一生相随，永不变。”我看了心里暖暖的，两年后我又是长发挽起来。

又是几年过去。那晚瘸子说：“灵子，那么多年你都不愿意回娘家，我知道你恨换亲的事，怨你爹娘，可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都是农民穷，日子苦，父母也是没办法才会如此，你原谅他们吧！我们回去看看二老可以吗？”我没说话，点点头。

早起我与瘸子带上儿子回家了。来到渡口，望着这条大河，我心里一沉，往事历历在目。建祥哥就是在这里被乱棍打死。如今人民在党的带领下，生活好了，日子富裕了，换亲成了历史，再也不会出现那些愚昧的事情。瘸子看到我沉思：“灵子，快走，你想什么？”我笑道：“没想什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