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再是我的过客（下部）
你不再是我的过客（下部）
一、
陪晓妤上医院让陈舜感觉多少有些别扭，虽然视她为小妹，但毕竟男女有别，照顾起来也不太方便。想过安排公司的员工轮班去陪陪晓妤，但想到她这病的特殊与她不愿为人所知的伤痛，陈舜知道如有不慎，会再次揭开晓妤的伤处。所以帮晓妤办好住院手续，请好一个护工，陈舜自己每天还是尽可能的抽出时间陪晓妤。
病房里的病友几乎都是大妈，每次探病时间病房里格外热闹，多数的老伴会陪着，时不时大妈们的儿女、儿媳、女婿、外孙、孙儿等等，杂七杂八来了不少的人。也许人群中才最寂寞，所以陈舜刚进病房，晓妤脱口而出：“哥。”话音里竟带些哽咽。
陈舜一楞，急走两步，轻轻抹去晓妤脸上的泪珠。“多大个人了，还哭呀？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哎哟哟，小伙子，你媳妇是真想你呗，这一天了，怎么这会儿才来呀。你再忙，你媳妇这儿正受罪呢，你也得陪陪她。不是大妈说你，再大个事，没这命重要。人呀，哪天说走真走了，留也留不住哪！”大妈自己说得感伤，抹起泪来。
陈舜不知如何解释，想到自己的父亲与叔叔，多少有些感伤，转而坐到晓妤床边，拍拍晓妤的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晓妤则泪汪汪地看着陈舜，仿佛生怕他走了，拉住陈舜的那只手不知是不是挂着水的缘故，冰冷冰冷地。
陈舜这才注意到，这两天晓妤整个像换了个人，性情变了，原来的开朗活泼不见了，婴儿肥的脸蛋不见了。两个眼窝深深陷下去，加上两个黑眼圈，整张脸变得好小，像是大半个脸全让眼睛占了。做为男人，陈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改往日的严肃，轻声细语地哄着晓妤：“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停了停，陈舜边用眼神暗指护工，边轻轻在晓妤耳边说：“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让阿姨给你弄。要是累了、难受了，别一个人忍着，可以和我说，我不是你大哥嘛。”
晓妤点着头，泪却又下来了。晓妤自己也分不清是感激、是无助、是感动、是依赖，只知道流进嘴里的泪水咸得发涩。陈舜只好扯了纸巾给她擦泪。
“你能陪我把今生我想做却没做过的事全都做一次吗？”
“能。”每个自认为自己是条汉子的男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把“道义”扛在肩上不肯放下，陈舜也不例外。虽然这个“能”字出口，暗暗担心晓妤想做的事会有多出格。
“放心，我不会做让嫂子生气、让你为难的事。”晓妤像是看出了陈舜的担心。
“你想多了，没事。让你嫂子有点危机感也不坏。”男人的好面子让陈舜继续嘴硬。
“我想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也许来不及都做了，我得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行，你想多久都行，我的承诺不变，一定陪着你。”
二、
送晓妤到两百公里外的省肿瘤医院是不得已的选择，她还那样年轻，陈舜总觉得医院越大成功的机会越大，但晚上从医院回家要在高速公路上驱车近两个小时，实在让陈舜渐感不支。白天公司里的事务繁杂，陈舜少有能挤出的时间的时候，加之他古怪的原则，将探病一事归为私事不用司机。
近段时间他推了所有的应酬，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晚，回家后又是一身的疲倦，芸玲虽然没说什么，但陈舜自己也感觉有哪不对劲。青梅竹马的婚姻（陈舜自己把所有的同学恋全归为此类），两人就像是从还是细胞起就生长在一起的双胞胎，有着莫名的感应。所以陈舜转念一想，也许芸玲只是对他的累感同身受罢了，也就不当回事。
要说青梅竹马的婚姻多少也带点门当户对的意思，但陈舜与芸玲的婚姻却是不对等的。在家庭里，芸玲占着绝对的优势地位，她不想要孩子，他们就一直没要孩子，她在机关单位上班上烦了，也就辞职在家闲着。刚辞职的两三年里，她每天忙于打麻将，每天有输有赢一笔笔她都认真记下，还做了个账本，到了年终，她给自己算了总账，高兴地告诉陈舜，这一年打麻将赢的钱和她在单位里拿的工资差不多。这样过了三年，再没人愿意同她打麻将，那简直是变相给她发工资，没人那么大方。好在她的兴趣广泛，上网、逛街、给自己设计衣服、学习各类菜谱，样样她都感兴趣。这些兴趣中只有一样能直接影响到陈舜，那就是陈舜不得不时常品尝她所谓的“创新菜”。
当然，这些在陈舜的眼中都算不得缺点，芸玲的随性与善变正是当初吸引他的重要因素之一。做为男人，是以眼读女人的，芸玲是全班公认的班花，陈舜几乎对她一见钟情，但之后她的聪明与活泼让陈舜欲罢不能。两人的家庭条件虽然悬殊很大，却阻止不了俩人成为夫妻。
像芸玲从不干涉陈舜公司的事一样，陈舜也从不追问芸玲每天里都做些什么。
随着治疗的进行，晓妤从消瘦渐渐像吹了气的气球一样开始有些浮肿，陈舜心里没了底气。一向不让芸玲介入他的事务的陈舜，早上出门前也开始向芸玲求助：“老婆，你今天炖只甲鱼，我傍晚回来拿。我得去看个病人。”
等芸玲从窗户探出脑袋追问去看谁，要不要同去时，陈舜早钻进车径直出了小区。
三、
太阳的偏斜角度能让陈舜强烈地感受到季节的变化，整个冬天，太阳从升起到落下，始终照着向南的两间卧室，而进入夏天，太阳转从北偏东方向升起，只在正午才晒到南面的卧室，然后不断向北偏西方向落下，按说这样的房子在夏天一样怡人。往年陈舜夫妻俩极少开空调，因为不热，但现在刚进六月，陈舜就把空调开到极低还觉不爽，芸玲哪怕把自己紧紧裹进被子也难以适应这种温度，不得已自己搬进客房，夫妻过起了同在一套房却真正分居的日子。
陈舜越来越感到自己的生活在哪儿分岔了，与原来的生活轨迹发生了不易觉察的偏离，而且这种偏离有着渐行渐远的趋势。最恼人的恰是这种明显让你感受到真实存在的潜在的危险，你却无法将它揪出来加以消灭，你在与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敌人斗争。为了抵抗心中的这种隐约的不快，吃饭时陈舜故意向老婆说起自己并不擅长冷笑话：“老婆，给你讲个笑话：追了一姑娘很多年了，那天她QQ发我一句：If you never abandon，I will in life and death。我没看懂请过了6级的朋友翻译，他说：你要不离开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于是我伤心欲绝，再也没联系那姑娘。后来我英语也过六级了，才知道那是‘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你要哪种解释哪种结果呀？”
“啊？”陈舜一时无语，说个笑话俩人也各有偏执。
晚饭后陈舜喊了句“晚上也会晚，不用等我”就出了门。到医院虽说已是7点太阳却还斜斜地西挂着不肯落下。
病房后是个相对独立的小院，有很多高大的玉兰花，浓郁的香气浸染了小院的空气，所以每一次的呼吸都有玉兰花独有的一丝丝的香甜深入到人们的体内。晓妤显然很享受这种陈舜陪着她看夕阳西下的时光，虽然陈舜眼中这种用水泥钢筋做成的巨大蘑菇形供人休息的小亭子在这种半自然状的乔木林里很煞风景，但还是陪着她坐在人造的硬“蘑菇”下。
“哥，你用过云盘吗？”
“不用，怎么了？”
“过去的，不能让他过去吗？人死不能复生，也许睹物思人你会更伤心。”
“入院前我登陆过他的QQ，我想那上面也许有许多与我同样伤心的人可以倾诉。”
“别人的快乐很难感染我们，但悲伤的情绪却很容易在人与人之间复制程度往往更深。这样做并不明智，忘掉过去面对现实，你要学会接受你不愿意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哥，道理我都知道，我也每天都在说服我自己，但要说服自己才是最难的。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和他吵架多好，没离开家多好。再或者，我能对他放手多好。”
“放手？”
“嗯，他有别的女人。”
“这都成了过去。”
“是，他走了，以那样我最讨厌的方式离开。既然执意要离开，就应该活得比我更好、活得更长久，就应该好好活下去，我不喜欢他用那样的方式消失。”
陈舜听得皱起眉头，暗暗吃惊人真是受控于情感的怪物，今天对晓妤而言自己才是麻烦缠身是死是活尚无定论却还纠结于对死人的爱恨情仇。
“我不能像他那样，我要好好活下去，连同他的那一份。”
晓妤总算说了句能让陈舜多少有些宽心的话。
“哥，我特坏吧？入院前几天，我在QQ上告诉那女人他死了，她开始不信，后来信了。”
“你只说了事实，与好坏无关。”
“你答应过我能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
“嗯，是说过，我没忘。”
“你陪我把那女人找出来，我想知道她是怎样的女人。我把他用的QQ连同密码还有云盘账号发你手机上。可以吗？”
“一定要这样吗？这是你真想做的事？”
“嗯，我犹豫了很久，我已不像开始时那样怨他了。我只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人，他那样想去她那儿。”
“好吧，我试试。”也许不仅仅爱是人们的牵挂，对生活有怨恨有不甘一样能激发人对生的渴望，现在对晓妤而言求生的欲望越强烈抵抗病魔的能力也越强，抱着这样的幻想，陈舜有悖自己一贯的原则答应了这件多少有些不靠谱的事。
四、
做事一向严谨的陈舜没敢在家里的电脑上明目张胆地翻看别人的隐私，哪怕这是个已消失的人。晚间在公司关起门来查看时，心底还是充满歉意。这是个怎样的男人，云盘里保存的基本是他身前拍的大量的相片，突然一个纯文本文件吸引了陈舜，打开来竟是他与个网名为“心如止水”的人在QQ上的聊天记录。看来这人生前用的网名是“水泥地里种菜”。记录保存成纯文本文件不知是何用意。记录很长，陈舜一目数行地粗略地看，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些对话上：
水泥地里种菜 23:55:52
美女，怎不接受视频？还想再听你美妙的歌声呢。
心如止水 23:55:58
切，老套，不能换些新鲜点的说辞？
水泥地里种菜 23:56:02
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心如止水 23:56:19
服我？别扶，你要喝多了直接扶墙。再说，我可是个真正的赌徒，以赌为业。
水泥地里种菜 23:56:38
赌？
心如止水 23:56:43
嗯，麻将。要给你看我记的账本不？一年下来我没少挣，和我原来上班时的工资差不多。
水泥地里种菜 23:56:49
这么厉害，教教我。
看到这儿陈舜不禁笑了，原来真有与自己老婆一样，打麻将还记账本的女人，居然与自己老婆一样，打麻将也能赢得工资额。有意思，陈舜继续一目数行地粗扫着：
心如止水 20:56:58
我不适合你，我不能接受姐弟恋。
水泥地里种菜 20:56:58
这些不重要。盘点世界上十对最奇特的夫妻：最大年龄差距9岁(组图)
http://news.skykiwi.com/world/gj/sh/2009-11-12/87761.shtml
打开这个连接看看。
心如止水 20:57:17
男女间不能只做纯粹的朋友吗？
水泥地里种菜 20:57:28
我已和她提出分手了，等我，明天晚上的飞机，我们见面谈。
心如止水 20:58:30
不要
看来这是地震前一天晚上的记录，这个被晓妤认定为情敌的女人似乎只是让那个“他”一厢情愿地单方面陷入。
这样的结果对晓妤而言是好是坏？要不要告诉？陈舜为难了。“心如止水”这网名有点耳熟。突然，陈舜想到芸玲失态地流泪那是几号？对了，那天有个境外打入的电话，陈舜快速地查找手机里的通话记录，5月27号。登陆晓妤给的Q号，想找那天的记录，才发现不在自己电脑上的聊天记录自己根本没法看到。
这时，那个“心如止水”的头像闪烁，点开，陈舜看到对方向自己发来一条消息：
“你好，请问你是？”
陈舜心生一计，快速打出一行字：“对不起，我是他的女朋友，那天是我气糊涂了，骗你他死了。”
“他没死？对吧，他不应该死的！太好了，我一直希望这只是个梦，一个恶梦而已，醒来就没事了。”
看得出对方很在意那个“他”，万一这人不是芸玲，陈舜觉得自己太可耻了，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些，他急于求证。
“我只希望那一天成为你人生的教训，永远不要介入别人的生活。”
“会的，一定会的，5月27日，我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谢谢你，谢谢你还是告诉我真相，没有一直让我蒙在鼓里，也衷心祝福你们！”
5月27日？陈舜再次查找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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