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狂欢

“晚上谁来敲门都不要开。”婷婷是我的舍友，性格有点孤僻，和她同住数月就没主动和我说过半句话，然而此时第二天就要回国的她忽就和我说起了这番话，该是关心还是提醒呢，我一头雾水。管她呢，反正晚上我不回来，万圣节啊！

在西方，每年的11月1日是“万圣节”，传说这日子最初是为了纪念秋天的离去，迎接冬天的到来。但又据说在这天，恶鬼会出没，人会被吓疯，有点类似咱国内的“七月十四”，但我又不相信西方的鬼，那索性把它当作是“光棍节”好了，总算有三条一嘛！于是傍晚上完课后，怀着“脱光”的目标，我把同样是光棍的同学拉到了学校的夜店，出发前还特意到商场买了面具，是一个狼头，戴上了它，仿佛从前时吹了一个新发型的感觉，信心爆棚。只是同学看我一眼后就不知怎地大叫了起来，应该是没见过像我这么帅的吧？小时候在家看电视，觉得万圣节时人们都爱戴南瓜面具，就是把南瓜挖肉后在外壳上雕上眼睛和嘴，甚是可爱。学校的夜店也一样，人们都戴上了各种怪异面具、穿上了各类奇特的服装、并在自己的脸和身体上涂上不同的形状，自以为很吓人，像我那样，但其实很可爱。

夜店是我讨厌去的地方，只是这个晚上是个例外，于是我不太习惯，粘着同学含羞答答地站在舞池的边旁，像极了一头饥渴但又害羞的狼。舞池上，形形色色地奔跳着各种怪兽，我一眼便看中了几名在舞池中央独自玩乐的巫婆，准确点说，是小女巫。她们互相拥抱着狂歌乱舞，有时又会停下脚步，自拍一下，然后又继续舞蹈。还这般开心，难度她们就没想到中世纪时蔓延到整个欧洲的“女巫大审判”吗？那时候很多女孩就是因为被误作女巫而被杀害了的。此时，一名身材和我相仿的男子为我解开了谜底。此男子和我一样，戴着狼头面具，但他比我幸运得多，迷乱之际，竟从背后抱起了一女巫的腰，肩膀随之上下摇摆，女巫也仿佛等到了天子的来临，配合着他兴奋地扭动起高翘的臀部。我心中之醋意油然而生，想上前阻止，又或加入，但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又想起自己拙劣的舞姿，只好望而止步，心里还不断地诅咒，现代的欧洲真该再来一次“女巫大审判”，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啊。

为了不重滔复辙，我把目光收近，落到了舞池边上的一天使上，她穿着粉红的高跟鞋，披着毛茸茸的白色毛衣，露出粉白的小腿和娇嫩的脸，可爱得在纷繁复杂的人群中不知所措。于是，我想上前把她在恶魔的丛林中救出重围，谁料却给一高大威猛的吸血鬼捷足先登。他身高七尺，披着黑色的斗篷，目露凶光，狰狞的面容上尽是伤疤，伤口的深处还渗着鲜血，流到口边，他伸出舌头，恣意舔动，抹红了干燥的双唇。突然间，他展露出血淋淋的长牙，咬向了天使，天使先是惊恐地大叫起来，然后又投入其中，乐也融融。我又一次妒忌不已，摸了一摸头上的狼人面具，竟惊喜地摸到了上面也有着两颗锋利拔尖的长牙，于是也想上前给她一口，但看着她旁边那吸血鬼的七尺身材，又想起了自己的五尺不足，心里便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以免再受打击，我选择短暂的离开，落下那个还在看得入神的同学，毕竟吸血鬼与天使混到一起，我想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看见。

西方的鬼节和中国的鬼节最大不同之处是群体心理。“坛滴槐花露，香飘柏子风。”以往在中国，每当鬼节人们就烧香拜佛，傍晚时分满街满地都能看见人们烧纸上香的痕迹，傍晚过后，街上就空无一人。长辈曾告诉我，鬼门关打开的那个的晚上千万不要外出，否则很容易就会被鬼魂缠身，在余下的一年时间都会遭受厄运。西方的万圣节正好相反，没有对先人或亡魂的祭祀，人们都只顾把自己打扮成各种的怪相，并聚众玩乐，彻夜疯狂。你看你看，走廊上两名绿衣护士正在浪漫地接吻，我在不远处窥望，只有羡慕的份。最近同性恋婚姻在美国合法化了、荷兰也有公开的男妓了，都说同性恋是西方世界的特权，但并不然，女同性恋者哥在中国时可见多了，你大英帝国什么时候来两名男的同志当众kiss，哥就真佩服了。此时，又一名女护士走进眼帘，和刚才的两名绿衣护士拥抱起来，让哥佩服不已。天呀，为何上苍能如此的不公，何时才到我有这样的艳福啊？我向上帝申诉着，并郁闷地穿过走廊，走往了吧台，希望事不过三。

吧台前我还没坐下，果真有一穿着低胸外衣的美女向我走来，她在我面前不停地扭动着水蛇般的幼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下便击起我心中无数的水花。但由于经验不足，虽然内心热血沸腾，我的身体却始终作不出任何的反应，呆板得像一条钢管，站立着随她摆弄。其幻变的姿态散发着诱人的魔力，像青蛇般婀娜，又带点白蛇的感性，迷惑着我寂寞的灵魂，让我投入其中，情难自禁。我正要伸手拥抱，她却突然拔掉了其脆弱的外衣，剩下身上透明的小巾，像脱了皮的蛇展现出嫩白的肌肤，获得了新生，击痛我的脆弱的心。就在我几近晕厥之际，忽然身后一热，两硕大柔软的手从背后穿透了我的躯体，疏通了我那颗闭塞的心，只是我感到不妥，回头偷看，却看见了一彪形大汉在我背后开怀畅笑，连随着他那双硕大柔软的手，我一下就晕了过去。法海啊，你不是要降服白蛇的吗？为什么就摸我来着呢？或者这就叫文化差异。我顿即便清醒过来，继而落荒而逃，但又怕他追上，边走还边往后看，只见法海和妖女眉来眼去，我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中了圈套。

一个劲地我终于跑回了舞池，本打算把同学找回，一同离去，谁料却意外地看到了婷婷。她脱去了往日密不透风的衣裳，披上了若隐若现的连衣裙，虽没外国女人的暴露，但比起从前和我住一起的日子要奔放得多。你不是明天就要回国吗?为什么夜深还要跑出来呢？还来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其后，我一直在远处偷偷看你，舞池边上你站了将近半个小时，偶有帅气的男生邀你伴舞，你均不为所动，我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我买了一瓶龙舌兰，带上了柠檬和杯子，向你走来。你看见了我，没有喜出望外，只是淡淡的微笑，神秘得让人难以揣测。你说，你从不喝酒，这是出国前父母对你的告诫，但你又说，这晚有点例外。两年前，为了出国读书的梦想，你暂缓了和相识六年的男友的婚礼。他是比你大将近十年的男人，在你高中时就和你走到一起，陪伴着你走过了高考与大学时光，然而当时他一无所有，是你，总在他创业最失落的时候为她解忧，互相搀扶着两人一同成长。终于你大学毕业了，他也事业有成了，你问他，假若出国读书后会怎样，他说会等你，等你周游列国回来后娶你。只是，时间是一切的解药，除了能抚平失恋时的痛苦，还能抚平恋爱的热情。现在的他，找了一个比你还小的女孩，刚出校门，青嫩得让男人们都难以割舍，我懂，但没说出口。

龙舌兰的味道苦涩，像是人生，于是我们习惯在杯子内放入小片的柠檬，点缀一下味道，可口香甜，说白了，就是自我欺骗。很多作家都爱说，距离产生美，确实，“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世间上一切最伟大的爱情都与距离有关：陆游与唐婉隔阂了一则难违的母命，罗密欧与茱丽叶隔阂了两个家族的恩怨，金岳霖与林徽因隔阂了整个社会的道德评判。只是距离产生美的同时也因遥远而产生了错觉，于是与距离有关的爱情大多都是悲剧收场。你仿佛听到我心里的话，手起杯落，酒中的柠檬随之上下浮动，吸收着酒精与泪水的苦涩，释放出迷离的甘香，令人熏醉。你一下就牵起我的手，把我拉向了舞池，手指冰冷，但纤细，像极了你的心思，柔弱细密，但又僵硬得能把身边的人与事拒于千里之外。只是万没想到，这个晚上，你就把从前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的护身符通通脱掉，差点连同你身上那片单薄的连衣裙。

第二天醒来，昨天还散落一地的行李全都消失了，房屋打扫得一干二净，怎么也找不着你从前住过的痕迹，只见桌面上放有一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万圣节的晚上，邻家的小孩会来敲门，要是你没有礼物，他们会捣乱。”

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