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于乡间的耕马

2013-10-11 12:32 | 作者:孙守名 | 散文吧首发

我总为那些生活在乡间的耕马感到抑郁不平。

在我的印象中,作为一匹生于天地间神情飘逸的骏马,理应享受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理应驰骋千里疆场,冲锋陷阵,成就万世不拔之功业。然而,生活中就有一些马却在命运的趋使下,流落于乡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耕马。

缓慢地踯躅于乡间坑洼崎岖的泥途上,使出浑身解数,一步一个脚印地拽拉着身后的重物,以继日地前行,前行,再前行。眼前晃动的鞭影像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击打着不屈的灵魂。但耕马自有它的希望和想,或许是夕阳西下的残阳如血,或许是晨光曦微时的朝露似霜。

耕马走向田园和荒野,拉着沉重的犁耙,踏着坚硬或松软的黑土地,开垦出一片又一片肥沃的土壤。尖利的荆棘刺痛了裸露的双腿,淅沥的秋迷蒙了早已酸涩的眼睛,但它还是拚尽全身气力艰难地走向下一个目标,因为那里有它的理想:或许是层层梯田,麦浪飘香;或许是千里沃野,沁绿滴翠。

马吃的是草,走出的是蜿蜒曲折的小道,拖拽的是主人望眼欲穿的丰收和希望。用破旧的铡刀将各种不知名的杂草切成几截,拌些主人不屑一顾的豆料或玉米碴儿,用清水胡乱搅拌一番,这就是耕马一年四季永不更改的物质食粮。难以咀嚼,还是要咀嚼;难以下咽,仍要下咽。生活就是磨难的缩影,日子就是痛苦的重叠。站在食槽边,透过朦胧的夜色,耕马望向窗外的原野,在窒闷的生活中,它多么渴望点点星光,多么渴望一汪精神的清泉。

年少之时,曾在马棚里度过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点燃一堆篝火,围坐在一旁,听耕马咀嚼草料的声音,听看马的老者诉说年轻时那些荡气回肠的流年岁月。夜深人静,和衣而卧于草堆旁。窗外,月色如洗,虫早已敛迹销形。沉寂夜空下,只有耕马的咀嚼声,一声,一声,又一声……那沉闷的声音,越过北国的大地山川,穿越岁月的更迭,传到遥远的边关和大漠,与风凄厉的呼啸声、将士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与战马撼人心魄的嘶叫声连成一片,遥遥呼应。

十多年前重回故乡,途经一座光秃秃的山丘,正是暮鸦归巢时,万道霞光从天而降。远处山丘上,一匹浑身赤炭般的耕马迎风而立,抖落一世风尘,在霞光映衬下,成就了一幅流光溢彩的剪影。那一刻,我泪眼婆娑,为天地造化所感动,耕马是人世间美的化身,那美源于自然,源于精神,源于永恒

耕马永远都是站着睡觉,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曾经,为了弄清真相,我焦虑地等待着一匹浑身湿透的刚从田野归来的耕马入眠。时光在流动,一刻慢似一刻,耕马似乎与我作对,站在木桩旁,不断抬眼望着我,直等得我心烦气躁,睡意朦胧,它还是如泥塑般一动不动。一觉醒来,它仍旧站立如初。我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或许,有些事情,我们根本不用费神耗力等待,万事万物,自有种机缘在里面。耕马永世不倒的睡眠形象,不正是它不屈品格的真实写照吗?

曾经在北方一个集镇上看到一位中年人牵着匹瘦弱的马在叫卖。那马低着沉重的头颅,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站在一堆泥土旁,静静地等待着灾难命运的降临。四周的围观者,纷纷纭纭,指指点点。我无言地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忽然想起那匹霞光照耀中流光溢彩的耕马,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这匹流落于集市中的并不曾穿越“古道西风”的瘦马,它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磨折啊!它完成了生命中的责任,尽到了该尽的义务,重塑了作为耕马的平凡而又伟大的精神品格,然而,最终,却只落得如此下场!这不能不令我感到无奈和惆怅。

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现代文明的脚步已蔓延到乡间的每个角落,耕马时代正逐步退出历史的舞台。荒烟蔓草间,已很少有耕马的踪影,那些岁月的记忆终于化为淡淡云烟。那些曾经活跃在乡村的耕马,不知现在你们流寓到了何方?(孙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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