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2013-10-11 11:06 | 作者:崔秀 | 散文吧首发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17个年头了,每每想起,一股股酸楚就会涌上心头。父亲,我愧对您,我是一位不之子。

我家兄弟八个,我排行老七。当时,我有一位值得自豪的哥哥,凭着一手好文章,从农村社办教员一路升迁至旗委办副主任。通过哥哥的关系,集资一千块钱,我在旗保安公司上了班。保安公司听起来非常牛逼的单位,其实是用华丽的词汇做外套,把看门下巧妙包装起来的工作

从山沟旮旯出来,历来多见石头少见人,到了土贵乌拉镇,看那儿都感觉非常新鲜,就好像一步登进了天堂。每月六十块钱的工资,那时我以为是天价工资。

自从娘胎滚出来,玫瑰营是我去过的最大城市。再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穿上一套黑色制服,往厂区门口一站,用现在人的话说,非常酷的感觉。头脑一热,忘乎所以地伸伸胳膊抬抬腿,以为天下唯我独大,忘记了自己姓什么。

由于土贵乌拉镇离家很远,只能在派遣单位食堂吃饭。六十块钱的月工资,连两顿饱饭都不够,每月下来还得赊欠饭钱。

那个时候,村里的年轻人很少能走出村庄进城做事,那怕是扫大街的工作,也得托关系、找门路。这样的工作,更是求之不得。许多灰堆在村里的年轻人,都青睐我穿上一身漂亮的制服,羡慕的不得了,眼气我有一个好哥哥。他们那里知道,我每每饱受饥肠辘辘的折磨。

的一天,我正在值班,父亲突然出现在值班室门口,非常出人意料。我先是愣怔了一下,片刻之后,惊喜若狂地把父亲迎进值班室。

父亲已经像一棵老树,斑驳的树干上,爬满生活的辛酸,刻满了日月的沧桑。根根脉管,极尽干沽的河床。

父亲坐下之后,说:”这几天身体软的不行,营生做不动,听说二轻局杨选看病好,去那儿检查一下,顺便看看你。”

听父亲说生了病,声音都打着颤。面色更加难看、憔悴。看样子父亲病的不轻。

想起父亲每每起早贪黑,夏无常无休无假,辛辛苦苦一辈子,基本上就没有享过一天清福。想着想着,我的心中隐隐约约一阵阵酸痛,泪水不由地从眼睛里冲出来。

父亲见我伤心,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大男人,不能像个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的意思,身不软的话,还能种个三二十亩地,再给你们刨闹几年。”

多么淳朴的话语,多么饱含深情的。我忍不住泪水‘刷’地夺眶而出,哽咽地说:“大,我们都长大了,看好病后,您就坐下来,我们供养您们!”

队长赵志宏招呼我说:“崔秀,赶快跟你父亲去看病个哇!说别的没用!这班,我帮你顶着。”

门诊室里空拉拉的没有一位病人,杨选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正翻看着一本医书,见我们进来,便放下书来。

那个时候,二轻局门诊已经属于承包的那种类型,服务态度相当好。杨选笑盈盈地招呼我们坐在对面,嘘寒问暖,问长问。几句话过后,同父亲攀谈起了老乡,二人越说越熟,渐渐地,父亲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开始在杨选面前炫耀起儿子,大小不说在旗委当领导。杨选听了,也帮着赞美了几句。话锋一转,问起了发病情况、症状,然后才给号开脉。

号脉结束,杨选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的心‘咯噔’一下跟着紧张起来,生怕父亲得了不治之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选,脖颈伸长几次都把话噎了回去。父亲的眼神中充满渴望、焦急,探长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杨选的嘴里掏出病因。

杨选思忖了一会儿,开口说:“病不大,准确地说,肺炎,吃几服药就好了。”

我紧绷的心‘哗啦’一下放了下来。父亲脸上的笑容‘噌’地窜了上来。

稍微顿了一会儿,杨选卖开了关子,慢吞吞地说:“两千块钱我包好,误了你收割庄户,我分文不取。”

一听这话,父亲的笑容‘刷’地一下一扫而光,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杨选看出端倪,非常了解农村人的情况,故意说:“老崔,你不用愁钱,儿子当领导,他会有办法?”

父亲‘嗨’了一声,低声说:“儿子再好,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人,红嘟嘟几张嘴,要吃要穿,哪来闲钱?”

杨选略有所思之后,说:“八个儿子,分摊到每人身上才二百五十块钱?愁甚了!”

父亲沉默不表态,杨选着急的样子,提醒说:“老崔,这可耽搁不起。肺炎这病看早了没事,看晚了,就是肺结核,过去所说的那种痨病,缠手了,要人命的病!”

父亲把头垂的很低,眼角闪着泪光,一声不吭。杨选见状,转过脸来对我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钱没了,能挣,人没了,会后悔一辈子!”

我欲言又止,本应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为父亲筹钱看病的责任,可我现在连自己都快养活不了了。

家里穷的叮当二响,六哥刚刚成家,落下一屁股的饥荒。房没一间,地有几垄,年景好的时候,有点结余,碰个赖年限,吃都不够,去哪攒钱呀!再说说我,保安公司一千块钱的集资款,都是跟人借的高利贷,利滚利,利翻利,现在不知有不少?几个哥哥成家立业了,家徒四壁,一家比一家穷。就数大哥生活可以,一个人挣钱养活四口人。也算勉强维持。两千块钱,对于有钱人来说,不算个甚,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那是个天文数字,我真的是没有一丁点办法。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望父亲,又望望杨选,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杨选见我吭吭哧哧,严肃地说:“这么大的后生了,真是个窝囊废。领上你大,沿几个哥哥家走一圈,偷了抢了,让他们看着办,我看不能见死不救吧!”

同父亲从二轻局门诊出来。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真可谓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片刻,我停下脚步,问:“大,你说咋办呀?”

父亲很沉着,说:“我们去你大哥家,听听他的意思。”

大哥正忙着同嫂子做晚饭。我们不请自来,大哥显得异常高兴。让嫂子上街再去置办伙食。

嫂子走后,大哥一一细问,知道父亲的情况后,很着急。 沉思了一会儿,很果断地说:“钱的事情我想办法,倾家荡产也得让父亲活下来。”

大哥开始翻箱倒柜,找来找去找出五十块钱,递给父亲说:“大,家里大概只有这五十块钱,您先拿上。”

父亲再三推辞,大哥执意让拿,父亲只好还是拿上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同父亲在土贵乌拉镇的大街上转了转,逛到综合商店门口,运气真赖,碰上同单位的宁选。其实宁选跟我并不惯,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他的为人我并不了解。打过招呼之后,张口跟我借钱,初次打交道,为表诚心,我当着他的面,把衣服口袋翻了个遍,连一毛钱的个光蹦蹦都没有抖落出来。宁选很不高兴地悻悻离开了。

我们刚走几步,他嬉皮笑脸地吆喝着赶了上来,说:“崔秀,你真不够意思!”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咋了?”

他说:“叔叔来你咋不吭一声?兄弟我去饭店整一桌,为叔叔接风洗尘!”

我想,他真是个有心人。因我不谙世道,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应答,只是笑了一笑,表示回敬。

父亲忙接过话茬。“昨天才来,身体不舒服,检查检查就回去。”

宁选忙不迭地抢话说:“叔叔,我妈生病了,我得回去看看,可惜没有路费。您先借我几块钱,过几天开资我就还给崔秀。”

虽然没钱,父亲还是毫不犹豫地掏出七块零钱,递给宁选。

孝敬父母应该的,你是个好后生,叔叔赞赏你!”顿了顿,父亲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说:“崔秀缺少社会经验,以后,替叔叔达照达照,叔叔谢你了!”

宁选不住地点着头,满口应承。“是是是,一定一定。”

等不及父亲把话说完,他已飞快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后来经人打问,才知道这一套是宁选骗人惯用的伎俩。差不多认识他的人,都让他煽骗过,一块钱他都不嫌少。

七元钱,对于有钱人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微不足道,对于当时父亲的境况而言,是何等的重要。直到现在,我都把这笔账记在心中,永远永远!

中午时分,我同父亲到食堂赊了两份饭,父亲不舍得吃,总是往我碗里夹,他说自己不香饭。现在想想,其实一份饭根本没有多少,而那时,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多钟,还是不见大哥的踪影。我很着急,问:“大,哥哥是不是不来了?”

父亲说:“你哥哥是个有分寸的人,从小到大没有说过一句谎。我相信!”话间,父亲的眼睛闪着泪花,见我看他,背过身去,一会儿才掉过头来,说:“哥哥有难处。”

此话一出,父亲的眼泪终于‘哗哗’地掉了下来,我急忙岔开话题,说:“大,晚上您想吃点什么?”

其实我身无分文,只是想让父亲摆脱伤心痛苦的困扰。

父亲擦了擦泪水说:“喝碗荞面饸饹吧。”

我骑上自行车,驮上父亲沿土贵乌拉街道两旁的饭馆走了个遍,一家也不卖。

我左右为难,推着自行车不知道再往何处去,犹豫片刻,我说:“大,非要吃荞面饸饹,咱们吃点别的不行吗?”

父亲摇摇头,说:“我不饿,你吃个哇。我身上有钱。”

我执意不去,下饭馆的事情也就作罢。过了一会儿我又嗫嚅地说:“找大哥去吧?”

父亲摇摇头说:“明天早上我就回家,哥哥问起你,你就说钱暂且借上了,药拿上了,让他别担心。”

我说:“大,这病不看后果很严重!”

父亲说:“我今年65岁了。来之前,顺便去了一下圣家营,小时候的玩伴,活得已经没成几个了。病看好了,还能再活多少岁?左思右谋,不能因为给我看病,让你哥哥为难。让你们哥几个为难。”

父亲边说话边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我,流淌出一束束爱的光芒,流露出一丝丝渴望亲情永不舍弃的眷恋表情。憧憬一家人团团圆圆幸福时光的神情,不遗余力地释放出来。

父亲走后,我的心情尤为颓废。我没有直接回寝,恍恍惚惚地登上土贵山顶,发疯似得顿足捶胸一气,然后对着黄旗海大声呐喊:“天之大,地之博,为什么容不下我的父亲?、、、、、、”悠悠声波,好似在天地间回旋、回旋、、、、、、。直到我精疲力竭,倒在草丛之中才作罢。

阳光抚摸着我的脸颊,微风梳理着我的情绪,小唱着歌,把快乐带向远方。忧伤、愤懑蕴藉在我的心中,却无法释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蛐蛐才从草丛中把我叫醒,我揉了揉眼睛,湛蓝的天空中白云自由自在地徜徉,小鸟追逐着想竞相飞翔。我从草丛中爬起身来,无心留恋这大好的时光。无精打采地向山下走去。

刚到寝室门口,大哥就生气地喊道:“你到哪个了?大了?”

我说:“走了!”

“走了?”大哥非常着急地问:“几点?”

我说:“恐怕早到家了。”

大哥背起手来,在我面前来来回回走来走去,突然,停下脚步,说:“我们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父母早已睡下,听到外面的叫门声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披上盖窝打开屋门,站在门口激动的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满眼饱含热泪。我们搀扶着二老上了炕,说明利害,执意让父亲返回去看病。说说吵吵一直到天亮,父亲依旧执意不肯。我们只能带着终身的遗憾离开了家,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父母亲

半年之后,父亲柱着一根棍子,走起路来开始摇摇晃晃,我们再次劝说,父亲不为所动,依然那么执拗。就这样,时间一长,对于父亲看病的问题渐渐地搁浅了起来。时光荏苒,又过了一年多,传来了父亲去世的噩耗,万分悲痛

等我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入殓了。我趴在棺材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几个哥哥过来劝我,说:“谁也别怨,父亲怕影响你们的工作不让提前通知!”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父爱如山。父爱其实很简单,他就是一座避风的港湾,永远庇护着我们不受干扰,伤害!他却愿意承载所有来自于侵袭我们的灾难!

父亲的一生,虽然平凡普通,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力挽狂澜之能。父亲在我的印象中,踏踏实实做人的原则,勤勤恳恳做事的作风,永不退色。父亲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高过珠峰,大过五洋。

作者:崔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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