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门外
电动门从左右向中间慢慢合拢前，看着孩子在护士的要求下抬起头，被套上隔离帽，然后向另一张移动床上挪……此时，门，已经关上。
——孩子在手术室内，我在手术室外。一切的恐惧、担忧、希望、无助都被那道不通人情的门隔开。门内，孩子是否在害怕得浑身颤抖，是否觉得离他最害怕的据说很疼的打麻药越来越近，是否能很好地面对十九年生命中这么大的手术，是否也想让我——他从小最依赖的父亲守着他陪着他，这些我不知道，被那道从两边往里合的铁门关在里面了。
门外，我的心如同失控的电梯失重般的下坠，我在担心孩子忍受不住痛苦不配合医生，我在担心医生动作鲁莽口气呵斥，我在担心手术前最少痛苦的方案因为情况的变化而不得不采用最多痛苦的方案，我在担心手术中因为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而致手术失败，或者在麻醉时因为体质的原因而致孩子再也不能起来，这些，里面的孩子也不知道，被那道从两边往里合上的门关在外面了。
门啊，就是在病房里时因为无法在里面拴上而担心谁都可以走进来让我在病房感到不安全的门，此时多么希望这手术室的门也能像病房的门一样，不要关得那么严，让我也能看看孩子，告诉他不要害怕，然后拉着他的手，陪着他闯过这道关口。
手术室外站满了家属。
最亲近的人的脸上写着担忧，相对远一些的人心情放松，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跑来跑去，有个四五岁的躲在粗大的柱子后要和妈妈藏猫猫，有个六七岁的孩子拉着父亲的衣服给人显摆自己的朝天蹬:孩子们究竟是不懂事。大人们有的坐在不多的几张椅子上，更多的是集中在门口一带，或讨论着门里面亲友的病情；或沉默不语，眼睛舍不得眨的看着那道从两边往里合的门；或在离门稍远的地方来回的溜达，有的躲到卫生间狠狠的抽上几口烟，马上回到手术室门前。
门一会儿开了，从外面，那是护工又推着一个新病号进去手术，外面的人们就抓紧看一看里面，有没有自己亲人的影子；门一会儿开了，从里面，那是护工推出一个做完手术的患者，家属马上跑过去，帮着护工推着自己不会说话或在麻醉里没有直觉的亲人回病房；门一会儿开了，从外面，那是送药的护工叫来的门，外面的人们又围上去，趁机往里看看是否有亲人的消息；门一会儿开了，从里面，护士出来喊着病人的名字找家属，让去拿医保卡或者去化验什么，每到这时，外面人的听力特别灵敏，总是在第一时间听到是招呼自己，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到门口拿单子或者听吩咐。
儿子被推出病房的时候我拿了半杯水，一是考虑自己喝，据说喝水可以减轻心里压力，二是考虑孩子手术出来后口渴。我也在手术室外溜达，时时喝口水，然后躲到卫生间放松一下。也像别人那样看着每一次门打开，每一次门关上。
10点4分儿子被推进手术室，开始担心的是打麻药孩子能不能适应，是不是真的很疼。半个小时候觉得麻药应该发挥了作用，医生该给孩子动手术了。一个小时的时候觉得手术应该进入尾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觉得孩子的手术应该完成了，可能已经完成了躺着床上在一边儿醒麻药，一会儿就该出来了。这其中那道从两边儿往里合的门不知道开开合合的有多少次，每一次我都会往里看看，不管是站得远些还是站得近些。
十一点了，没有消息。起初的慌乱沉了一些:看来麻药那一关过去了。
十一点半了，没有消息。我往门前靠近了些，等着接儿子出来。因为一个在老家的眼科同学说，手术时间也就是一个多小时。
十二点了，没有消息。有些着急，她妈妈10分钟前来信息问手术有没有做完。两个小时了，大夫昨天曾说手术时间一到二个小时。
不到十二点，同病房小曹的母亲下来了，小曹和儿子是同样的病，安排在周五手术。看来有些担心，他妈妈下来看一看。
12点15，手术室的门开了。
听到护士喊:“眼科……”，我抓紧往前靠，看看已经有别人把滑轮病床接过来了才想起儿子今天是第二个手术，刚出来的是第一个，本来周一该做的，因为有糖尿病局麻不行改在了今天做全麻。
这时我对身边小曹的母亲说，第一个才出来，按做完手术等麻醉清醒半小时算——天知道我怎么就认为需要半小时——这第一个老爷子十一点半做完，我儿子开始做，再用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出来了。
我这样说，好像里面手术的是小曹而不是我的儿子，我是在宽慰小曹的妈妈而不是宽慰自己。
12点50，他妈妈再次来信息问出来了吗，我说没有。我的头开始有些晕，觉得地面一起一伏的好像那年闹地震一样。
门开了。一个蒙着两个眼睛的病号从手术室里的里屋推出来。我说是我儿子。小曹妈妈说不是，是个女的。推出来后，果然是女的。
将不到一点，从来着的门里看到又被推出一个，一直眼睛盖着一块儿纱布。我说是我儿子。那个是。
小曹妈妈说是吗，她不敢肯定。
我说是。肯定是。个子高高的，脚都要伸出床外去了。侧面看脸型发型，没错，就是我儿子。
下午一点三分，那道从两边往中间合起来的门从中间往两边儿开了——儿子被推出来，我马上抓住病床——儿子总算从门里来到门外，和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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