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灯火之生查子

2013-09-27 14:57 | 作者:众妙之门 | 散文吧首发

东京灯火 之 生查子

在那个上元之前,我和钱惟演、梅尧臣、苏舜钦诗酒唱和,何等快哉!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这个元夜我们商量好要到东京快活一番!

可是,人群驰逐中,我却无尽落寞,这跟往日相同的欢笑好象不属于我。中进士已经3年,留守西京,一事无成,只知游冶,逞一时之快,凭借诗文,博取虚名。四顾茫然,行尸走肉!

她要来,我无法阻挡,因为她早就藏在我心里!灯火如昼,人声喧嚷,她的笑声竟能穿透这些多扰攘,扑进我的耳朵。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其实是我自己一直在找她。

笑声停了,轿子上的她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迤俪远去了。“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这一刻,我知道,注定一生的思念已经开始发芽。

人流中,我举着一盏花灯,向轿子追去。灯上有湿湿的墨迹:“汴西柳,待月梢头。欧阳修。”

果然,她来了。

我象老朋友一样给她讲本朝政界文人的趣闻。盛公肥胖,丁谓疏瘦,梅尧臣的爸袖子里灌上香炉里焚的香气,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而窦元宾不洗澡,浑身发臭,这就是“盛肥、丁瘦,梅香、窦臭”。

我怒斥当今靡丽、险怪的文风,毫不谦虚地说将来要以“明道”、“致用”来振兴文坛。

我对她说,读书人就要经世济用,将来一定会和我佩服的范仲淹一起,改革弊政!

我的话那么多,还说要象司马迁一样,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编写一部全新的五代史!

我象毛头小子一样张狂,我象情窦少年一样兴奋。而她一直都没有言语,只是笑着听我说话。

月光、爆竹、灯火中,她听我,我读她。倾听与被倾听都是挑剔的,在人生中,常常是说的那么多,却无人在听,听了那么久,却不知所云。灯火阑珊时,她要离开了,也许以后的一生我只能用思念来读她,她只能用回忆来听我。

经过一年的努力,第二年,我成为学士院学士。终于能和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一批精英共同参议国事了。

又是上元节,我独自一人沿着汴河不知走到何处。一棵一棵得抚摩着月下的垂柳,心底象汴河荡起的粼粼波光,我突然发现水中破碎的月亮居然也是一种美丽。我身边的皇帝、名臣,他们是我朝夕相处却永远隔膜的人。只有她,永远藏在我心里,永远留在这里。只是当时忽略了水中破碎的月影。每当这月影摇曳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在听我说话。

在那棵树下我刻下了我生平写的最好的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衫袖。

时间一晃到了庆历年间,给辽国沉重的岁币,对西连年用兵的失败,国家吏治的腐败,压的国家和人民都喘不过气来。本着富国强兵,我和范仲淹等发起了改革,推行新政。但积重难反,即得利益的大官僚以我为仇敌,我一篇[朋党论]引起轩然大波,新政失败,我被贬滁州太守。我想不通,我朝有那么多精英,范、韩、富就不必说了,还有包拯、文彦博、司马光、狄青等,哪个不是经天纬地之才啊,国家怎么还是积贫积弱呢?国事颓唐,仕途失意,抱负未展,我离开了东京。

路过一所青砖的深宅大院,墙里传来荡秋千的笑声,这笑声就是我心底藏的那个笑声。停下马车,我看见墙角的桃花谢了,在熙风中飘飞。可是,狂风暴降临了,墙里的笑声被风雨赶走了,只剩下花瓣,被无力地裹胁。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好象我心里的笑声要留在这里,永远离我而去了。

在那个大雨的街头,马夫披上蓑衣,呆坐在静止的马车上,飘飞的花瓣被打在马车的敞棚上,透过帘幕,传出了我凄苦的吟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带着无尽的落寞、孤独,我踏上了被贬的路程。了无牵挂,放心山林。没人听我说话,我就用笔说给纸听。人总是要有倾吐的出口。几年笔耕,我竟成了文坛领袖,还收了几个弟子,苏轼、王安石、曾巩。可是我知道,我写的没有人真正懂得,他们永远不会懂得我在醉翁亭里的愁苦。他们只会拿我的文章做说明他自己的工具,甚至我也只是工具的角色。人一生都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用之才,其实不是自己有用,是别人有用。

这不,仁宗都快驾崩了还不立储,大臣们调我回京,英宗即位,曹太后不肯让位,要一直垂帘,英宗又疯癫,没几年就驾崩了,当今皇帝即位,王安石这小兔崽子又穷折腾变法,变法就变法,又不听我们的正确劝说,老子们搞新政改革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越说越来气!看起来,件件是大事,可件件胡折腾,结果越搞越坏。

好在,我老了,也不争什么了,看不惯就说几句,说了不听就算了,我搞我的历史去。几经努力,我主持编成了[唐书],自己独立编了[新五代史]。

今年是熙宁四年,小苏轼和安石他们还在吵架,我想我都65了,不搀和了,天子赠我太子少师的名号,我告老还乡了。

临走的前一天,我领着孙子,去到瓦肆看杂耍。场子中的汉子顶的中幡真好,赢来一阵阵的喝彩。忽然,在这叫好声中,传来了旁边勾栏歌女的歌声,歌声飘飘荡荡,竟然是我年轻时在那个元夜时写的[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歌声一直把我送到汴河的那棵柳树下。我写了那么多文字,只有这首诗是最好的,因为那个元夜,是我一生永远的元夜,她的笑声又在我的心底响起。我抚摩着树干上那变形的字迹,想着40年前的元夜,想着她,想着我说给她的话。发现除了那些趣闻没有给她说完,其他的我都做到了。我已经很多年把她忘了,很多年,没有通过思念跟她说话了,现在有时间了,我还要写一本专门写趣闻的[归田录],这是写给她的,我知道,她肯定能听到。

“爷爷,他们在喊什么?”孙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他指着汴河上的纤夫问我。

“他们在喊着号子拉纤。”我回答。

“他们喊给谁听呢?”

“每个人都有一个人真正在倾听,他们是喊给那个人听的。如果那个人没有听到,他们就是喊给自己听的。”

“爷爷瞎说,我也听到了,声音那么大,很多人都会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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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妙之门作 QQ21617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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