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深不过我心深

宁静的夜，睡在晓光的襁褓里，不愿醒来。

一抹凄冷的寒光划破阑珊，凋落了一地碎时光。烟雨千百度里，一季花开，深深庭院锁住烟雨往事，而荒草蔓生的心城，草木最深。

总有人离开，依旧有人走来——这场奔赴，在擦肩而过的刹那竟抵不过蓦然回首。我也在赶路，陌路的人不断经过，我也只是一个过客罢了。没有达达马蹄的天意，没有仆仆风尘的深情，只有漠漠烟雨的追随。嗅那野地里一簇幽香，掬一朵倒映湖心的星光，只因月华隐退，我无迹可寻，确是磷光明灭。不意间，姗姗的灯火，从远处的村庄里泻出，那是苦待旅人落脚的温暖？

夜未央，唯那氤氲烟雨浇透我一心的疲惫。我以为那村庄是温情逆旅，没想到却踏上不归途。走在乡间细细曲迤阡陌，最后一盏昏灯也无声熄了。我的青眸浑浊了，无力地颓坐着。不等黎明，我只想麻木睡在无垠的黑暗里，被吞噬，被埋葬。只是无处可去，却不得逗留。下一个破晓，我就掷了这皮囊，太重，太沉。却反复把我折磨。

没有人发现，那个夜间窗台掠过的白鸽——远逝的一痕灵光。去了，没有回音。因此也不需要告别。那一垄田埂上萋萋草木漫过我的白翎，湮没了我曾经的太息。平静的草浪，绿色的篱墙，把我深深吞灭。

在我灵魂游走的日子里，那塍漫膝缠生的芜草，盛开窸窸窣窣的一地虫鸣，蚕食了我灵魂的赘余。我俯在草野上倾听:静水弹歌吹，流云奏天籁，是大音稀声？我一耳朵被曦光吵醒了。剥落了黑夜的帷幕，我惺忪的眼恹恹半睁，光线渗入瞳孔，我却无力抵抗。

夜露微熹。我打开一柄花伞。可笑地想遮翳晨曦——何时这样惧畏光芒了？似乎缘那一夜的灯火熄灭。悲戚不胜，辗转无处，只有一夜茫然烟雨随行。如果，心搁浅的时候，有潮水涌来，如果，心枯萎的时候，有泉水贲出，如果，心碎裂的时候，有胶水黏合，那么我怎么会一路蜷缩，倒在黑夜无名的角隅？此后，我不再仰望苍穹，而深深的湖泊更能吸引我，星光，月光，日光，甚至一仄天空都投射其间。即使向下堕落，也依旧拥有光辉？

难道是我了选择堕落?即使是堕落，却有谁在留恋？我决意离开了。真的无须告别。一汪湖泊也无可挽留，更不是那深深草木足以召唤。顺水扁舟，无名的渡口，我的脚步停不下。即使柳条折尽，柳絮不飞，我也不去回首。一行千里，寂寞溃堤。我是在逃避？无家可归，却一直上路，无枝可栖，却一直寻根。我是不悲不喜，不鸣悲歌，亦不唱欢曲，因为不在乎了。

再次途经那个村庄。 又一季花开。可是我永远不会感到疲惫了。宿命里的烟雨，在黛瓦上如琉璃滴下，玉雪梨花敲在未亡的棋局上，定格最后的生死。原来这村庄一如往昔寂寥，灯光也是一种吝啬，不留过客，更不置晚茶。因此那日濒陷绝境是必然了，我心悲戚无处可去，一脉脉辛涩溢注心壁……

从村庄挣扎而出。我仓惶蹒跚，醉了的风蹀躞于我身后。旅途未满，我仍需前行。可霎时一针回忆，猝不及防，刺入我的脉搏，挑起我的痉挛——岁月病笃不起，那些零落的回忆喋血，草木芳菲的曾经，任我心深沦。而我只身淌过流年的河，把这深而沉的心抛诸河之央，想摘一朵可遇不可求的梦魇，亦让如斯逝水，带走我一生的凄恻零落。

最后，草木年年深似海，可那深深草木，终抵不过我心深深。

【玖月之歌，荏苒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