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2013-08-17 08:59 | 作者:乀墨沉袖 | 散文吧首发

白衣(一)

那个年代,那个人。

对于这个题目,我“预谋”很久了。却迟迟不肯动笔,说不肯不如说是不敢,害怕,害怕我卑微的力量会让他失色。

时光泄去千年,他依然是大宋盛世的那一抹惊艳。那是文人天堂。千年的缠绵花透过嘤嘤的儿女嘶语,透过《雨霖铃》的断肠声。传到今天。而他始终站在这个顶峰——词。——柳永,柳七,柳三变。

他出身仕宦世家,书香门第。父亲柳宜先仕后唐,后随后唐降宋。官至工部侍郎。柳永兄弟三人并称神童。永少即能诗。

少年的他带着江南书生的文才,北上大宋都城汴京。和一般读书人一样,柳永到都城为了步入仕途。

柳永博学多才,按常理说,考中进士并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正是他的多才,让他风流不羁,到了汴京,便被这儿的灯红酒绿,一派繁华所吸引,被秦楼楚馆里的歌妓所吸引,整日出没烟花巷陌中。风流事也被写进词里,蕴藉俊秀的他,自然是很受那些风尘女子的喜

“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

“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

…………

这便是他风流生活的写照。

当然,考中进士也一直是他的目标。

但他“自负风流才调”,自信“艺足才高”、“多才多艺善词赋”,考个状元手到擒来“定然魁甲登高第”……一代狂放俊逸之才……日日青楼,时时巷陌……

但是事情完全没按他喜滋滋的打算发展。放榜时名落孙山。由此得了那首有名的《鹤冲天》,”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哈,本大才子只是偶尔失手没有考上,我做我的白衣卿相,去浅吟低唱,你皇帝老儿奈我何!当时的皇帝宋仁宗也爱好诗词,这首词自然而然传到了他的耳朵。眉头一皱,记下了,悠然道:“挑战朕的朝廷……”

其实好多事情并不是必然的,而是许多小小的偶然串联成了必然。呵呵,想起柳永这一段就想笑。算起来是该他倒霉吧应该。后来,柳永又参加了考试,的确和他那首《鹤冲天》说的一样,只是“偶失龙头望”。毫无悬念地就考中了,且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事儿。临发榜时,宋仁宗看到他的名字,不是《鹤冲天》的作者么,便御笔一挥,刷掉了他的名字,道声:“且去浅吟低唱,何要浮名!”可他呢,每逢人却自豪地说:“吾乃奉旨填词柳三变”。这个故事载于吴增的《能改斋漫录》。这就是“奉旨填词柳三变”这个典故的由头。

他也没放弃自己的理想,处处钻皇帝的空子。皇宫有个太监,非常爱惜柳永的才华。加上宋仁宗也爱听词,特别是爱柳永的词。所以,每当柳永有新作,便偷偷托那个太监帮他捎进宫去。当时有这么一个说法:“没经过柳永填词的曲子不是曲子”“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说明柳永填词很好,高手,一代宗师啊。一次,朝廷的乐坊,谱成了一个新曲《醉蓬莱》,柳永填好了词,托太监捎进宫去。宋仁宗听了,又是眉头一皱,这和以前的不一样,这篇满口阿谀奉承,觉得有人在钻自己空子。一查事情便水落石出。遂决定以后不再听柳词。

可惜啊,他碰到的不是桀纣昏君,而是素有明君之称的仁宗皇帝。事情先不说,先谈谈他的这首词。词作为一种音乐文学,从民间艺人到高雅文人,从唐末到宋初,流传的那些词作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小。像《浣溪沙》《渔歌子》等等这些,都是小令,相当于诗中的七绝,充其量多的也就算是一篇七律。这首《醉蓬莱》却大相径庭,长,相当长。这就是后代的长调。

醉蓬莱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正值升平,万几多暇,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声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白衣(二)

和柳永同时代的人,要么不写长调,像晏殊啊范仲淹啊,小令很好,长调看不到……要么把握不好,像张先。词学界普遍认为张先写的小令要比长调更好,他的长调太堆砌,太像应付差使。

柳永对词还是有很大的贡献的。他本人也创作了许多长调,有好多作品都是佳作,都是有点文学常识的人能随口说出来的,像与汴京恋人分别之作《雨霖铃》,《定风波》,前面提到的《鹤冲天》也属于长调,再有好多也很出名。他的代表作之一《雨霖铃》传颂千古,博得古来到今的一致好评,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dū)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nǎ)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有趣的是,在他十七岁时曾经写过一首《望海潮》,也是长调,他是始创这个词牌。内容描述了钱塘的繁华。属于豪放一派。当时传诵甚广。一百多年后,金朝皇帝完颜亮读了这篇词,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句。便起羡慕之心,慕钱塘繁华,遂兴兵南下,结果命丧长江口。

柳永的词可以说是一字千金。老百姓追捧。歌妓吹捧。那年代的名妓都为得到柳词而高兴,用钱来换柳词,借以抬高身价;如果谁能得到柳永的倾心,那则是荣大莫焉了。也因此使柳永的词推向整个大宋,成为那个时代的“流行曲”,因为歌妓得到柳词是要唱出来的。柳永也乐于和这些风尘女子合作。把风月之地当成是家,寄养在各个名妓家中。这就造成了他的词的一个特点——温香软玉。

整日的不务正业使他穷困潦倒,他在中原各地颠簸流离。从少年时代的背井离乡,使他对萧索孤寂的景物有一种偏好。这便形成了他的词的第二大特点——羁旅思乡。他在这一类作品上的成就不在情爱温柔之作之下,两种词在他的词集里面平分秋色。这类作品有《浪淘沙慢》《戚氏》《夜半乐》《倾杯.》《八声甘州》……其中《戚氏》写秋末的萧索,羁旅的悲苦,颇似当年的屈原屈灵均,有“《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美名;也是现存第二长词(第一为吴文英的《莺啼序》)。《八声甘州》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写秋末登楼伤怀。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戚氏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暗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宋词前期词作风格分为两大类——1.风流蕴藉之作(雅词),代表人物晏殊。2.温香软玉之作(俚俗),代表人物则是柳永。柳永的词颇像现代的畅销书,老百姓热捧,有文化的人看不上。士大夫们十分瞧不起柳永,认为柳永就是俗人,下里巴人。举个例子。柳永总考也考不上,他想了个法。据张舜民《画漫录》记载:“柳三变既以词仵仁庙(仁宗),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谒政府。晏公(晏殊)曰:‘贤俊作曲子不(否)?’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慵拈伴伊坐’。柳虽退。”“针线慵拈伴伊坐”是柳永俚俗词代表也是长调代表《定风波》中的一句,这首词以俗语刻画离情,赤露而激烈。打情骂俏,一无遮掩。很明显,晏殊是在嘲笑他,我的是阳,你的就是下里巴人。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河南的人看着是不是挺眼熟啊?但不是因为看过。对!那就是河南民间的方言。俚俗也有俚俗的好处,毕竟让人河南人感觉到了家乡的味道。

但他还是被称奉为婉约词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

不过,在我的字典里要把“之一”二字去掉。

附:以上词作供阅者欣赏。

白衣(三)

晃啊晃啊,摇啊摇啊。摇过了江南,摇过了少年。岁月在他的脸上无声溜走,雕刻下朱颜。就这么又晃又摇,摇到了年近半百,无意间把自己摇成了进士,摇成一个比芝麻还芝麻的屯田员外郎,馀杭县宰;还是做我的白衣卿相更好。柳永出言不逊,得罪朝官,仁宗罢了他屯田员外郎,圣谕道:"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从此,他改名柳三变,专出入名妓花楼,衣食都由名妓们供给,都求他赐一词以抬高身价。他也乐得漫游名妓之家以填词为业,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于是,潇洒一摇,摇成一个逍遥浪子,一个潇洒才子……

还是旧日的地方,尽管年少不复,但天生骨子里的风流依然如故。终日不着家。

当时的妓家传出几句口号:“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这是多浪漫的事儿啊。

醉花伴红颜,相守不离。我想这应该是柳永常作的事情吧。

中举后,仅仅做了个馀杭县宰,到余杭去上任了。途经江州,依着惯例,浪宿在娼家,由此结识了谢玉英。柳永见其书房有一册"柳七新词",都是她用蝇头小楷抄录的。因而与她一读而知心,才情相配。临别时,柳永写新词表示永不变心,谢玉英则发誓从此闭门谢客以待柳郎。

柳永在馀杭任上三年,又结识了许多江浙名妓,但未忘谢玉英。任满回京,到江州与她相会。不想玉英又接新客,陪人喝酒去了。柳永十分惆怅,在花墙上赋词一首,述三年前恩爱光景,又表今日失约之不快。最后道:"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谢玉英回来见到柳永词,叹他果然是多情才子,自愧未守前盟,就卖掉家私赶往东京寻柳永。几经周折,谢玉英在东京名妓陈师师家找到了柳永。久别重逢,种种情怀难以诉说,两人再修前好。谢玉英就在陈师师东院住下,与柳永如夫妻一般生活。

这样的生活自然使柳永更加受到士大夫鄙弃蔑视。

但他……冷眼观世。

据明朝冯梦龙《三言二拍》记载,《众名妓春风吊柳七》一文写到:那柳七官人,真个是朝朝楚馆,夜夜秦楼。内中有三个出名上等的行道,往来尤密。一个唤做陈师师,一个唤做赵香香,一个唤做徐冬。这三个行道,陪着自己的钱财,争养柳七官人。怎见得?有戏题一词,名《西江月》为证:调笑师师最惯,香香暗地情多,冬冬与我煞脾和,独自窝盘三个。“管”字下边无分,“闭”字加点如何?权将“好”字自停那,“奸”字中间着我。

柳永这样,就算在现代人看来,往轻了说是风流倜傥,往重了说是……不……要……脸……

这就是风月,适中则让人感到风雅,过头则让人干到恶心。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反正是喜欢柳永,甚至羡慕他。

如是他柳永一样的,不是没有,而是不及,不及风流,不及高雅,不及一切,所有……

他是否对那些人动了真情,无可知晓,但我希望是,私心的希望是。不!不是希望,而是本来就是!一直就是!

他也有妻室,也有儿子,儿子青年考中进士。自己浪荡不羁,弃家室于不顾,妻子怎么想的呢……有时我也想,如果他能为他的妻子费上一点笔墨,将是多好;将是多么浪漫的一对夫妻。

不想怪他,或者是没有感情吧;毕竟古代这种事常有。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私心地这样想。

依旧是烟雨巷陌,无视年华。正如西天的残阳、夜半天空划过的流星……一切不可能永恒,包括——他……

白衣(四)

又是摇啊晃啊,摇过了春,摇过了少,晃到了秋。残秋,这个绝望的季节,而这些萧索悲凉,在柳永看来更多的是美的,有韵味的,有诗意的。原因前边说了已经,不再赘述。他已经到了人生的秋,暮。寒鸦凄惨地叫着,流水无情地流着,黄叶唰唰地除满台阶。那些烟花巷陌,绿衣红巾,还是依旧。只是,他的心变了吗,悔了吗?

人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总会想点什么,心情或喜或悲,或恨或悔;但想得再多这一生也要去了,21克的灵魂漂泊到望乡台 浪荡了一生,除些惊艳的文字外,孑然一身;到了人生的暮年,他还如以往般吗。是否对自己多年的眠花卧柳悔恨;是否对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丈夫、儿子的本分;是否还背负一身情债……

这般太多了,怨不得他,他不是个寻常人。

算了,不想了;挥挥手,去了吧……

去便去了……一个多大的损失……

人的一生可以短暂,短暂如流星,却不可暗淡无光;何况,并不短了。

有多少不舍,有心无力,没留下一点……交代一下:

《宋史》这本史书没有给柳永立传,我很气氛,但在当时谁要是给他立传,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可以理解。所以柳永死后并没有记载他到地葬在哪儿……

有这么几个说法——

卒葬湖北襄阳说《方舆胜览》中记载

二、葬湖北枣阳花山说《独醒杂志》中记载三、葬北固山或银山说《避暑录话》中记载四、葬仪征说明《隆庆仪真县志·免谈考》载:“柳耆卿墓在县西七里近胥浦”。清《嘉庆扬州府墓志冢墓》亦载:“屯田员外郎柳耆卿墓在仪征县西七里近胥浦”。据此,柳永墓在仪征较为可信。特别具体的我就不多说,有兴趣的自己百度。

歌妓们并没有淡忘他,死后经常去吊唁,先不说他葬在哪到底,每个说法都行,人们和歌妓去吊柳永是一种风俗……还有一个十分浪漫的但是虚构的说法。

说是柳永死在名妓赵香香的家里,死的时候一贫如洗,身在异乡,孑然一身。歌妓们自己合资葬了柳七,出殡时,东京【即汴京】满城歌妓都来送别,缟素遮天,一片哀声。前边提到过的谢玉英,思念柳永,悲伤过度,两个月后随柳郎去了,歌妓们感其贞,将其葬在柳七墓旁。算是柳永最后留给世人的风流吧。这便是"群妓合金葬柳七"的佳话。不管怎么样,他总是留在了人们的心中——2004年他的故乡福建武夷落成柳永纪念馆,柳永纪念馆一块与柳永铜像齐肩的长方形石头,上面刻写着:“柳永墓冢抔土还乡记”几个大字,下面还有几行碑文写着:“公元二〇〇四年九月,值武夷山柳永纪念馆新馆落成之际,柳永仙冢抔土自镇江北固山分移至此。千载游子今朝还乡,一代词宗魂归故里”。在这儿段碑文中,支持的是柳永葬于镇江。不要争论这个了。

毕竟,他走了;去了来生。

我一向不信有什么来生,但对他,我私心地改了主意……

直想早生千年,成为他手中的笔,在他手中绚烂;见证那时无尽的辉煌……

眼泪随着月色无尽的拉长——

想起了风华无限那杨柳岸的晓风残月。

那为伊人衣带宽松、人憔悴的三变。

听着蝉鸣流泪的三变。

看着轻纱舞笔的三变。

临水登山的三变。

白衣卿相的三变。

浅吟低唱的三变。……永远留在我心中一方的三变。

清风来打碎池中明月哭三变

夜雨来滴答檐下银铃哭三变

飞雪来半城尽着缟素哭三变

声声弦声声慢哭三变

自你一去驻足天阙天下哭三变

长街头小巷尾歌声忽然停歇

捧杯冷酒斟与黄土只为哭三变

————重小烟·《哭三变》哭三变……

繁华人间,风晓月残;清风来,舞君前,又是落笔风华三千……,饮一杯忘川,淡一世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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