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三记

陈年的酒才香，经年的老友方值得回味。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如大街上的女人，也偶尔惊艳驻足，可一回头就忘了，不记得谁曾来过。

老友大李、丙东和阿德我难以忘怀。隔山隔水、年华老去，都还是在心里。

大李是我中专时的同桌，我们俩性格反差极大。大李一介白面书生，个性内敛，秀气端庄，还兼写得一手好字。他学生时代就是模范生，参加工作后在机关办公室做领导秘书，深得章法，谦恭得体，此后一路升迁。我长得黑里透红，年少时个性张扬，自以为是，在学校、在单位都没消停，惹是生非，后来干脆辞职外出谋生，算得是我们那时代典型的叛逆青年。

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好友。

二十多年了！这么快就转瞬即逝，二十年又是如此漫长。难怪那天在大雨滂沱中接到大李电话，我半天迈不开脚步，一种难以言状的愁绪在雨中淋漓袭来。

大李来电话笑呵呵地说毕业二十年聚会，问我参加不参加。我愣住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参加？十年前他们聚会，大李说只少了我。那时我刚离家出来不久，过着异常艰辛的日子，我断然拒绝回去丢人现眼。我是死要面子的人。现在，又十年了。我除了早生华发，仍然不过如此。

我说，算了吧。

我每次回老家，大李一旦得知必来探访，多少年都如此。我常想，如若不是大李气量够大，我早就和那帮同学散落得不知去向了。

我原来一直看不上大李。认为他长的太过女人气，像个小白脸，说他连书法都毫无创意，每个字都能从字帖里找出来，即使做秘书、当了领导都低眉顺眼的。这些话想来他都知道，但是从始至终也没跟我提起过。他仍然每次推我为座上宾，对人骄傲地介绍，胡马是我兄弟，是最有魄力的老同学。

我渐渐明白了大李现在的小有成就，完全得益于他能谦恭地放低身段。而我，总把自己抬得过高。

现在，我们又些有日子不曾谋面了。去年冬天回去，随手拿起当地的报纸看，不经意间看到大李在副刊的书法作品，写得颜筋柳骨、飞洒自如、酣畅淋漓。不仅感叹大李对待人生，就如对待书法一样韧劲十足。对待朋友，就如同他写的作品一样厚重大气。

我另一个老友，曾经的兄弟丙东，因为我们之间的某些误会，已经有五六年失去了联系。

在那之前，我们有十三年几乎形影不离。丙东自认是我弟弟，甚至跟着我一起叫我父母亲老爸老妈。我们在一个镇子里长大，毕业后虽各自在不同的单位，但每天都吃在一起、玩在一起，那时的我们快乐无忧，志存高远，感叹人生得一知己。

我们一起玩文字，追女孩，学吉他，丙东对我言听计从，不是兄弟胜似孪生。

我从单位辞职后，经过两年摸爬滚打，有了点小成绩。丙东浮躁不安地要跟我外出。我也煽动他离开那个鸡肋一样的单位。我们天真地以为能获得成功，于是开始创业，也许是我们过分相信十三年的感情基础，认为好朋友合作翻脸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但是只大半年，创业项目遭遇失败，我归咎于丙东做事的风格过于行政化，他则迁怒于我的霸道干涉，两人一拍而散，至今未能谅解。

丙东后来又回到原单位，听说已经提拔当了个小头目。

这个疙瘩很多年缠着我，让我难以解脱。时光如流水一般逝去，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丙东自小家境复杂，兄弟姐妹虽多，但是由两个母亲所生，丙东对母亲有着非同一般的浓厚感情。那年我们正值创业热火朝天，丙东的父亲突然去世，他母亲也因此精神失常，造成丙东无心对待工作，这是我们创业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我那时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还对他大吼说要把家庭和工作分开，以致丙东对我失望至极。多年以后，当我遇到更大工作压力，受到更多冷眼的时候，我才终于能体会他当时的绝望和无助。

丙东身体历来不太好，在精力亢奋的青春年华，我常取笑他老婆还没找，身体就那么差，无法理解身体对于工作的客观影响。如今，随着步入中年，我也体会到了力不从心的感受。想起那时对他，实在是不该。

我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相顾无言、冰释前嫌，我更知道他埋在我心底的分量，和我在他心中的情谊，同样不可替代。

我期待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那一天。

借此我向丙东兄弟——我与生俱来的老友，祝福安好！

阿德是一个痞子，一个个性鲜明的道上老友。还在中学那时，我们就混在一起，算来是时间最长的老友了。我不能忘记他，是因为我知道我的骨子里，刻着这位老友的很多痕迹。他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

我永远不能忘记我们有过一段时间，在镇子里招摇过市，为非作歹，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阿德从小就表现出大哥的气质，敢想敢干，前呼后拥。我不知道他为何一直到今天仍然对我十分尊敬和真诚，把我当成他最好的兄弟，他每次发短信，开头永远是称呼“兄弟”两个字。

有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是各自生活都不如意，我们互相都不知道联系方式。那时我已经离家在外，他后来也告诉我他去了更远的西北。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听一个互相认识的朋友说起他，说阿德在老家已经做了一个很大的企业，是当地重量级的企业家。我替他高兴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这个打工仔应该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了。

阿德对钱财看得很淡，做任何事情想的都是财散人聚的道理。所以他能聚集一帮人，帮他做成如今的成就。

他对我影响最深的也是这一点，可惜我却没有他挣钱的能力，自然也没有他聚人的魅力了。我现在性格里多少有些痞子气，也是深受他“毒害”，但到底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看也就是个狐假虎威样子。

当他知道我的行踪和联系方式后，立刻找到我，全然没有对我任何鄙薄，我们仍然和小时一样，毫无芥蒂，说着那时胡作非为的往事，喝到一醉方休。

前几年我决定自己再次创业的时候，遇到层层阻力。原以为靠自己十多年在外积累的能力应该能渡过难关。我想错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不抱任何希望向阿德提出求援。令我没想到，阿德几乎二话没说，立即帮我解决了。让我顿时有了死而复生的深刻体会。

阿德常出差到外地，但凡经过我住的城市，他都会专程择道来看我。这份情感，日久弥新，的确令人畅快。

有此老友三位，真乃今生有幸。(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