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二题

2013-07-30 08:14 | 作者:樵夫 | 散文吧首发

柳 塘 旧 事(外一篇)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的村前有一口很大很长的水塘,东西两头远远比村子还长,水塘窄的地方一个猛子就可以扎过去,而宽处有好几十米呢。塘边的柳树很高很壮,有的直插云天,有的像巨人的胳膊斜斜地伸进水塘。起风的日子,柳絮洋洋洒洒,在空中走走停停,柳丝儿轻风曼舞,把塘面撩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挺有诗意的。读了几年书后,我们就文绉绉给它起了个名儿——柳塘。

有多少日子没有涉足柳塘了?我一时也无法回忆起来。我只记得儿时的清晨,在柳塘里淘菜提水饮牛;中午,我在柳荫下听大人们在谈地里的收成,侃张家长聊李家,聆听知了的合鸣;傍晚闲暇的当儿,我沐浴着晚霞,在柳塘边上背着双手缓缓地散步,听村妇“梆、梆、梆”的棰衣声和一阵阵爽朗朗的欢笑声……

时候,我最喜欢柳塘了。日,我们在里面戏水摸鱼捞水草打水仗,一跳进去就再也舍不得爬起来。我和一帮光着屁股的小伙伴,像一群鱼儿,成天在塘里钻进钻出。我们自由自在地划着双臂、蹬着双腿、仰脸看着蓝天白云,咿咿呀呀的唱着童谣在柳塘里游弋。那时候,尽管生活非常清贫,可我们从来不知道忧伤,也没有哀愁,就像一群无忧无虑的野鸭子在柳塘里“嘎、嘎”地闹腾。

到了天落的时候,柳塘可迷人了。水色天光,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村庄沉寂,见不到半个人影,连平日最熟悉的儿也绝迹了。只有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轻扬,只有冷飕飕的风从耳根擦过。当头的太阳散发着懒洋洋的味道,洒在乡间的村道上,树影婆娑,行人杳无,几只鸡呀鸭呀猪的在那里彳亍而行,悠闲地觅食,偶尔地拍打着翅膀。

就在这样落雪的季节,我发现柳塘竟也是那样宁静那样美丽。柳梢上挂满了雪凇,像白胡子老人。柳塘里是晶莹剔透的冰层,不知有多厚。冰面一直是坚硬如石,大人小孩都在上面乱轧乱跑。我们在柳塘上面你追着我我撵着你,推箍溜冰打陀螺,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完全融入了那宁静的世界。

但是,待你一不留神,柳塘里已是一泓水。初暖乍寒,柳塘里的水混浊复又清明,还没有荷叶,还没有水草,还没有蝌蚪,这只是是春天的萌动,只是是柳塘的苏醒。开始是柳树枝头慢慢地绽放出一点、两点鹅黄色的柳牙儿,渐渐地就绿了一串,绿了一片,绿了满世界。冰层不知什么时候融化了,柳塘里突然出现了春水,出现了摇曳的水光,映照在墩上,映照在栏杆上,映照在同样摇曳的新发的鹅黄色的柳条上。淅淅沥沥的几场春过后,柳塘渐渐地丰满起来。蓝蓝的天,盈盈的水,给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村庄平添了些许生机。

夏天里,我们几乎天天都要和柳塘打交道。还不会游泳的时候,大人怕我们溺水,总对我们说柳塘里有水鬼,但我们往往充耳不闻,偷偷摸摸地下到柳塘里去划澡。家长就在我们黑不溜秋的身上用指甲划出一条条白痕来,恶狠狠地说,“还敢说白话,明明是下水了的。这是什么?”我们知道无法抵赖了,就撅了屁股让大人用鞋底“啪、啪”地抽打,尔后又照例悄不知儿溜进柳塘里没命地玩耍。

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满世界的找来一些磁碗片或瓦片儿,三三两两的比赛打水漂儿。扔开膀子,斜着身子,对准水面,“嗖——”,平静的柳塘里磁碗片或瓦片儿在跳跃着,由大到小,一圈一圈往前延伸,最后攸的落入水中,好玩极了。

更有趣的算是在柳塘里钓鱼摸鱼了。暑假里,我们帮大人做完一些割草放牛之类的活计后,就翘起二郎腿坐在柳荫下,用竹扫帚棍拴上尼龙线和鱼钩,挂上蚯蚓和虫子,玩起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勾当了。那时候的鱼不知是太多了还是太憨了,根本不像现在要想着法子调理诱饵。只要鱼钩儿挂上蚯蚓往水里一放,不一会儿线就扯直了,杆就拽弯了,猛地提起来,要么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鲫鱼,要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鲇鱼。一群小不点儿惊喜得手忙脚乱地帮着卸钩。几个胆大的雀儿跳跃在我们头顶上的桑树枝叶间,撕扯着一粒粒桑椹儿,抖落下一两颗掉进柳塘里“咕咚——”一声,引来一阵阵鱼儿摇头晃尾地争食,塘堰里便荡漾开柔柔的层层的波纹。歇晌的时候,大人、孩童邀约在一起,肩上披着一条手巾,裤腰里别着一根桑树条儿(串鱼用的),就在柳塘里摸起鱼来。塘坎下、树洞里,一个猛子下去,有时双手会抓起几条鲫鱼或鲤鱼,一中午能摸几斤鱼呢。

秋风乍起,几片树叶悠悠而落,缓缓地撒在柳塘的镜面上,如湛蓝的绸缎上点缀着几片金黄或赭红的花瓣儿。偶尔有一两只紫燕划着弧形从柳塘上空掠过。几只或白或花的鸭子从那边缓缓地游了过来,一浪一浪的波纹像牵着诗行。蓝天白云,垂柳婆娑,红掌清波,勾画出一幅绝妙锦纶的乡村水彩画。

柳塘不知承载了我们多少苦乐年华呀!可以说,它就是我们儿时的精神乐园。岁月匆匆,韶光不再。二十多年过去了,儿时的童话早已经结束,但是,那柳塘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中。

喝 血 汤

挨近腊月边儿,村子里就不时传来一阵阵猪们“嗷——嗷”的哀嚎声。随即村巷里便弥漫开了一缕缕浓郁的诱人的猪肉香味儿。哈哈,又该要喝血汤喽。

“大呼隆”那些年,乡下人家杀头猪确实不容易,能吃肉的日子更是少得可怜。一家人起早贪黑地侍弄,交了国家“统购”,再给留在家里的克郎猪拿人都舍不得吃的红薯、稀饭、萝卜掺碎米煮了,狠狠地“攻”它一阵子,等到了年关杀了,不仅要将就全家老小过个年、款待拜年的亲朋,还要炼点油腌点腊肉以备度春荒。

乡俗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农家杀年猪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请没出五服的嫡亲们来喝血汤。通过这种方式,一来感谢大家的帮衬,二来联络联络感情

我们孙姓在孙家店虽说不上是大户,但同太爷的也能坐上好几桌,传说是前辈一挑子从山西大槐树挑过来的。

在我的印象中,我家杀猪的年景是及其有限的。常年专门喂一头母猪下了猪娃卖了贴补家用。别人请我家的多,我家请别人的少。父亲工作在外,母亲不吃猪肉,而且碍于老欠别人的人情,总是找由头躲避。我就成了“全权代表”。

杀猪的那些日子,我们这些毛猴子最高兴了。每天总是早出早归,一瞧见自家门儿谁家扛来了腰盆(专门用来杀猪的),请来了杀猪佬,就挤在人堆里凑热闹,唧唧喳喳地戏耍。正应了一句老话,大人望种田,小娃盼过年

杀猪的场景是够壮观的。只见三、五个男人,拽的拽猪耳朵,扯的扯猪腿,把那肥猪哼哧、哼哧地弄上案子,杀猪佬用一把长长的尖刀从猪的喉结处对准猪心的方向猛地一捅再一抽,只听见猪“嗷——”地一声鲜红的血便“呼”地顺着刀口喷涌而出。人们赶紧用事先准备好放有油盐的盆儿接了,用杀猪刀在盆里搅着,一会儿猪血便凝固了。我们就瞅着杀猪佬烫呀、刨呀、开腔、破肚……顷刻间一头活蹦乱跳的猪便变成了白花花的肉。我们就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专等着家门儿来请。

那年,隔壁小家杀年猪。我一上午就在他家的场院里转悠, “唉,小爹,狗子在偷吃你家猪油啊!”小爹自顾自忙乎,不理睬。我就跟他家忙三搭腔,“忙三,你家猪杀了多重呀?”他也不答理。

猪肉扛进堂屋,蒸笼摞起来的时候日头早偏了西。小爹这才让忙三挨家挨户地去请家门儿。尽管肚子早已饿得前心贴了后背,但我还是站在家门口的台子上耐心地等待

忙三对我母亲说:“二妈,请你们过去喝血汤呢。”母亲和往常一样连忙推辞,“看,我们家又杀不起猪,年年吃你们的像啥话……”不等母亲说完,我就抢过话头,“妈,你不得闲,我去!”母亲就阴了脸。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兀自跟着忙三屁颠屁颠地去了。

乡下人管喝血汤就像过节日,八九上十个人围坐在一个大方桌上,蒸笼格子里冒着雾气腾腾的白烟。这天,再扣门的主人也得用猪身上最好的肉——后座切得厚厚的、宽宽的、大大的,拌上粉面、佐料,垫上萝卜红薯,只蒸得喷喷香,再加上猪血炖豆腐来款待大家,否则,别人吃了还会捣你的脊梁。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嘘溜、嘘溜”地吃着,说着,笑着,数九寒天里仍然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有在这种场合,大家才敞开肚皮美美地吃上一顿。就连六、七十岁的周大妈也拄着拐棍颤微微地被人牵来了。我每每瞅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一筷子下去叉上几块肥肉,只把嘴巴塞得像含了两个煮鸡蛋。

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夏收刚过家里卖了“统购”,父亲便跟母亲嘀咕起来,“今年,无论如何也得杀头年猪还还情,不能老是吃人家的吧!”就从出栏的猪崽中拣大的、壮的留了一个,说喂到腊月好杀年猪。我变得更加勤快了,打野菜,捞水草,风里来,雨里去,毫无怨言。以前,我在睡觉前总是听大伯谈“从前哪——有一个农夫,家里很穷,吃不起猪肉,但他又死要面子,就买了一块猪油挂在门梁上。每次临出门前就用猪油在嘴唇上擦一擦,逢人还说,我那婆娘怪贤惠,每天都给我煮肉吃”的笑话。我想,今年自家杀了年猪,我们就不会当那死要面子活受罪愚蠢而又笨拙的农夫了。

一般地,请家门喝血汤是轮不上小孩子上桌子的,但这天我硬是吵着闹着上了桌子,由于人多嘴多,只吃了个半饱,没解馋。待客人走后,我就将父亲的“军”,要和他比吃蒸肉。父亲想,一年上头难得打一回牙祭,就说,“行,端两碗蒸肉来!”我们爷儿俩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较起劲来,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满满两大磁碗蒸肉就被我们给消灭了,一人还喝了半蓝边碗猪血汤。

晚上,我躺在床上,先是肚子胀得像气“蛤蟆”,“咯、嘟”“ 咯、嘟”地打饱嗝儿,到了后半肚子又“咕噜噜”地叫唤,一会儿就拉起肚子来。凛洌的寒风像刮刀子一般,我披了棉袄提着裤子哆嗦着身子一连趟跑了五六遍茅房,直折腾得身上好像半两力气也不剩。等刚睡定,被子还未焐热,鸡已经叫头遍了。

后来,一提起这事,村里的人总是讥笑我,“走,喝血汤去!”

(孙俊笔名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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