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蜀道

2013-05-31 17:53 | 作者:谢年华 | 散文吧首发

文化蜀道

谢年华

一 读书苦旅

这些文字,记录我读书到求知的文化旅程,本想让它读起来轻松、愉快,写它时,心情却愈来愈沉。如歌的童年夹杂着晦涩,有阳光、和风,也有盐的咸涩和青果的酸苦。未曾风干常绕脑际,才下笔尖,轰然涌上心头。

起初我是不愿读书的,小伙伴三三两两都上了学时,我才倍感落寞。只得拽了娘的衣角,拧着、咬着。娘看着我:

这伢,怕是想读书了?

一堆红砖加上道义就是学校。驳漆的老方桌是我的课桌。背对讲台,只得借了两张稚气的脸做接力,不想这两张漠然的脸,不显不露,将老师传授的知识直接吞进肚里。因此我所学甚少。好在当时知识并不重要,老师于我也不是十分计较。卒性玩耍,书包也不翼而飞。这样更好,省却累赘,铅笔和练习簿时刻握在手里,愈来愈像个学生了。

娘看在眼里,一面责怪,一面利用做鞋余下的边角余料,撮合补缀,赶制了一个书包。书包是需抽屉存放的,老方桌没有这个功能。思来想去,用削笔刀在墙上抠块砖,将书包放在墙洞里,用途和抽屉不一样么?为这聪明之举我沾沾自喜好几天。余兴未散尽,墙洞里的书包连同课本又没了。没了就没了呗,用食指舔了唾液在桌面上写画也一样。只是老师再次发了练习簿下来,没有铅笔,练习簿便无用武之地。一次内急,就让这练习簿低了身份,发挥了卫生纸的作用。后面的页子幸运些,被折成漂亮的飞机,有几只落在屋顶,有几只飘飘洒洒,归了它本来的去处。虽带给我一些快乐,却尽了一些它不该尽的义务。只可惜这纸张清清白白,未曾被我玷污。

启蒙老师戴着眼镜,姓严,也很严厉。谁打小报告责问谁:你不惹他,他缘何惹你?受了委屈的同学只好忍着让着。但他教学很有趣。譬如数学,一像扁担直溜溜,二像鸭子水中游,引人联想。汉字呢,“王”字是土地上画一横,“卜”字是高粱杆上结玉米。“方”字还有一段顺口溜: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转来折个弯,回来吃早饭。上口,又好记。

我虽玩劣,觉着踢毽、跳房子、丢手绢这些游戏不如碰碰撞刺激。有一次撞翻了一个“三皮”(皮鞋、皮帽、皮书包)搭档,得意地嘲弄他金贵之躯未免太娇嫩时,不想被严老师撞见,揪了耳朵,在头上重重的弹了三个响嘣。紧咬牙,钻心的疼。这疼使我久久难忘,从此我再不玩碰碰撞,好像严老师瓶底般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时刻在盯着我,叫我噤若寒蝉。二十年后,偶尔遇见严老师,头上还隐隐的疼。哪怕在写这几行不成文的话时,也搁了笔,摸一摸被敲过的头。

第二年迁到镇里的中心学校,两个班,吕老师教一班,男老师教二班。吕老师是城里人,唇红齿白、丹凤眼,是全校最美的女老师。男老师是乡下人,五大三粗,发白的蓝中山装和泛黄的白运动鞋配上满脸的粉刺,挺吓人。

吕老师人美,拣好听的名字编在她班上。我名字里有个“华”字,因此选上。小时候不会做人,不会掩饰,尽兴而为。有一次跟在吕老师后面扮鬼脸,被告发,有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后来邀一帮同学趁着午休去游泳,吕老师担不起责任,一粒鼠屎坏一锅粥,因此调到男老师班里。有个漂亮的班主任,走路一蹦三跳,做嘻嘻的笑。看到男老师威武的样子,回想起严老师的三个响嘣,我不由得不寒而栗。

男老师有热劳动的本质,吕老师有唱歌跳舞的特长,分工也就明确了。男老师带领我们进工厂,下农村,为社会主义建设挥汗如。吕老师与她班上学生一道练嗓、排舞,用歌声和舞蹈颂扬着社会主义的美好

男老师热爱劳动,瞅空也喜欢看吕老师跳舞。对吕老师的回眸一笑,他便羞赧地垂下头。后来吕老师和李老师好上,男老师的情绪也曾低落,发过几回脾气,却从来不肯打人。同学们懵懵懂懂猜了他的心思,一边为他惋惜,一边恨这女老师,狐狸精哩。甚至有几个稍长的女生,私下里发誓长大了要嫁给他。

记得三年级时,同座一副陆战棋令我垂涎,与娘商议,娘叹气,摇头不语。父亲忙忙碌碌负责挣着家里的面包,我不敢启齿。生哥是我父亲的学徒,他知道了说,何不自己做一副?于是闲暇时开始用竹片做棋胚,刻字和绘制棋盘由我。这事筹备得很顺利,刻字刀不需买,翻砂厂折断的锯条多得是。绘制棋盘的尺子好说,废弃的竹片按等距刻上印记,成了。在学校里,同学们读书,我制作陆战棋。所幸那阵子学校里种试验田,男老师多数日子在田间。有时来上课,打个盹,疲惫不堪。半学期下来,陆战棋制成,用铁皮盒子装了,摇一摇,哗啦啦响。有同学想借,我慷慨应允。求人如吞三尺剑的滋味,我深有感触。

那时正值批林批孔,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谬论。课本稀缺,两人一套。我和同桌为争保管权,僵持不下。班长发话,归宿权属同桌。“看看人家的书包,比你的考究多了。”我无语,只得伸长了脖子读着我们共同的课本。时间长了,脖子酸溜,继而有些疼。别扭得厉害,课文便变得索然无趣,在伸长脖子带来的疼痛和索性不读之间,我选择后者。直到放假时,课本封面都没有摸一下。来年有了新课本,正正当当摆在眼前,斜视的习惯便更改不了了。就是现在,读书或看报,也要搁置一旁才看得清,习惯成自然。

书读的不好,劳动的本领学了很多,直到现在受益匪浅。倚在吕老师班的门边学唱的歌,记忆犹新的是《浏阳河》,一直传唱到现在。更多的歌曲,昙花一现,会唱的人不是很多。那些被遗忘的、又曾是我们很熟悉的歌,时不时的撞进脑海,常常悄然唤醒我的记忆,带来些许淡淡的忧伤

那时读书的学费,两块五、三块五之间。好多家庭都窘迫,“先吃面后给钱”。同学们大多数缴齐了,男老师便一一的点名催促。每当此时,我害臊得无地自容。委婉说与娘听,娘总说知道了,拿无奈的眼神抚慰我。转而乞求地望着父亲,父亲说,迟几天罢。父亲的话我捎给男老师时,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不曾听完,挥一挥手,上课去吧。

再次听到男老师不点名的催促,我低了头,一面内疚,一面感激着,心“呯呯”不住的跳。学校遍布知识、涵盖哲理,而我却比别人多领受了一份酸涩。幸而男老师的理解和宽容,我现在还经常想着他。

学校布置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理想是什么?藏在心里的向往?既然这样,我倒是有的。回力牌运动鞋和英雄牌钢笔是我的向往。上学路上,踅进文具店看一眼钢笔。放学后,转进百货部瞅一眼运动鞋。理想大了,难以实现。废旧电池和龟壳换来的钱,于两样物件的价格,冰山一角。幸好,两样物品好长时间原封不动,这将有可能总有一天必将属于我。于是我理想着英雄牌钢笔插在口袋里,回力牌运动鞋穿在脚下,面对全班同学的注视和羡慕,咯咯咯大笑。笑着笑着,翻落在地下,原来这理想,竟是一个梦。半醒半梦里,娘说,看你高兴的,天亮了,要去上学了呢。

那段时光,我在理想中度过。醒时也沉浸在理想的幸福里,好梦伴着理想,《我的理想》的构思出来了,七拼八凑成了一篇作文。幸好没人仔细看,不然,会笑落下巴的。

相比同学们的作文,有的同学理想拥有一头牯牛,可以免去父亲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拿他当牛使。也有的同学理想得到一个宝葫芦,葫芦肚里的钱哗啦啦的响,用之不竭。因为这些理想,我们高兴得天上地下,不知所云。

作文演讲大会上,吕老师班上的同学上台演讲,有要当解放军的,永远驻守祖国美丽的边陲;有要做建筑师的,为社会主义建设增砖添瓦;立志做科学家的,许诺为人类的的幸福奋斗终身;委身教育事业的,为了培养祖国新一代的花朵,做一个辛勤的园丁······一篇完了,掌声响起,又一篇完了,又是一阵掌声。许多的理想,叫我想不到,不敢想。原来这理想,竟这么深邃、远大。我不觉自惭形秽,为自己的鼠目寸光羞愧。

现在看来,那些有着远大抱负的同学们,罕有实现理想的。理想步着时代的脚印,变成房子、车子、票子,激发他们不遗余力的努力奋斗,不觉成了叫人哑然失笑的噱头。和我那时的理想一比,不过是受了比较高级的怂恿,可作表率,但不见得发自内心。富有戏剧意味的是那个理想拥有一头牯牛的同学,他的理想实现否,未知。但却开着一辆轿车,问了深谙世事的人,才知道这车有个名字,叫宝马。那个理想宝葫芦的同学,更不用说,多个银行都有存款,你敢说那不正是他的宝葫芦么?可我知道,曾几何时,他们的理想是那么浅显而又实在,在那个时代,被所有人嗤之以鼻。

放假前夕,评上困难户可以减免学费。同学们选上我,可以减免来不及缴的学费。有时和同学们唱了红脸,便落下。好在男老师洞察力分明,他用了商量的口气说,我提一个同学,大家同意请举手。那个同学自然就是我,同学们也会高高的举起手来。

读书四年,没有学到多少知识,时代的原因为我的愚钝出具了借口。和同学们相比少花了一半的钱,也算对得住父母了。那副自制的陆战棋,因嘴馋,为了满足一直省却的早餐,和同学做了交换。总是以为可以再做一副,不成想春生哥出师后,再没人给我做棋胚。渐渐地,也就搁置下来。倘若它还存留在世上,我倒是愿意花了价钱将它赎回。

童年是财富,是挥霍不尽的土,抓一把就有。促狭,爱耍无赖,但感情丰沛。不知世界为何物,却皎然无染,真气饱满,简约而睿智。

五年级开学时,家里拿不出学费,父亲说,有扁担高了,不捉几条鱼也要捞几只虾,要是学个手艺,倒不愁饭吃。

我终究没有跟着父亲学手艺,但,自此告别了宽仁的男老师及朝夕相处的同学们,走进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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