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祭》

长安城祭

作者：公良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回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雅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北宋]柳永《少年游》

我还是来看长安城了，只不过少了柳三变那些长吁短叹。长安城的老城砖，城垣下的花，还有华山上素未谋面的老柏树都是我梦回大唐的佐证，我决定来陪他们吃一碗臊子面、听听风中吹拂的秦腔古韵。

火车是晚上到站的，霓虹散发着古都的洋气。

长安城这几个字盛于唐，消失于明。可是那些个舞文弄墨的骚客还是喜欢拿长安城说事儿的。想如今中国城市之格局皆大同，入一城而知天下。为此规划者只能没有创意地将先人们曾经的创意拿出来，贴到自己脸上。

我在想，故去的刘汉、李唐们是否都想蹦出坟堆来亲自扇几个嘴巴子给你们呢？

西安是它现在的名字。

今天早上起床我又有幸看到不幸的事情又发生在了李世民曾经走过的土地下。西安城的皇城贵气动不得呀！你看看这连续四起相关地下铁施工事故让我泱泱中华非“草芥”人命情怀情何以堪？这是央视报道的，不是我胡诌的。

还有那个全中国寻不到第二模样的火车站广场。好端端的城墙无故就被掏了俩洞，不过那洞掏得挺正规的，有开封府清明上河的虹桥的优美弧度，搪的白石灰堪比贵妃的珍珠粉白。

我就是个游客，既不是作家，也不是记者，更不是评论家、批判家啥的，说白了就是中国一吃饱了撑的爱倒闲话的贱民，你们不必惊慌失措的。

五月一日是全世界工人阶级、无产阶级的狂欢日，是贫下中农的节日。我们出来玩玩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咱不能把这唯一的三天幸福日糟践成花钱买罪受的苦逼纪念日。倘若谁敢剥夺了这一年一度的日子，估计要有不少人拼命的吧？

话又说回来，我自己跑来了，坐了一个白天十几个小时火车甘愿被你搜刮民膏也不会去怪罪于你的。

原来西安城是通地下铁的，咱大中华的都市发展速度享誉全球，你便只怪我见识短就好了。通车的是地铁二号线，连接郑西高铁西安北客站、钟楼、大雁塔广场、会展中心这些重地的。

大雁塔应该是名声远播的，小雁塔只因了个“小”字，便只能被列为第二观赏梯队了。到了小雁塔，就不得不说说拴马桩。形色各异的拴马桩在西安城里都聚齐了，据说这是古人“炫富”的标志性物件，堪称乡绅富豪门口的华表。英雄是惜英雄的，凡夫俗子只能枉费了良辰美景。雁塔晨钟之声早早湮没于车水马龙的浮躁里，能在雁塔公园为熙熙攘攘的游人讲述老城故事，也算是幸事。而于我，只能是一个聆听者，或者说旁观者罢了。

钟、鼓楼曾经被无数老陕西说得淋漓尽致，咱也就不班门弄斧了。“钟鼓楼中，终古钟鼓撞不断；凤凰塔缝，奉皇凤凰引难鸣”是悬挂于江西南昌钟鼓楼上的一副楹联，倒也应景。西安的钟、鼓楼相去不远，隔着环岛和人潮矗立于一派繁华中。鼓楼是应该和小雁塔同病相怜的，因为你的同行钟楼是被现代西安人民当作最能代表长安城的标志性建筑的，不信你看地铁乘车卡或者任何一部关于西安的宣传片。可是鼓楼又比你小雁塔幸运了许多，因为人家傍着钟楼，况且这个地方是被称作钟鼓楼广场，如今打包宣扬，钟鼓两楼平起平坐的。

我很同情你，小雁塔。

因为你的大雁塔距离你有点远。不过它倒是跟一个来自河南的大法师玄奘关系微妙。玄奘大师从天竺法度回来后，被皇太子李治亲自奉为大慈恩寺首任主持。在中国，能叫大字的，你懂得，绝对都不好惹。大雁塔于是就顺理成章的耸立在了敕造大慈恩寺内，玄奘法师要在塔内供奉他不远万里捧回来的舍利子。可惜名气太大是会遭人嫉妒的，大慈恩寺仅残存一堆断垣遗址来面对世人了。如今大雁塔仍然蜚声海内外，它竞未承慈恩，撇下了玄奘心血独自傲视西安城。我们的规划师却未曾敢忘记，在原址建了遗址公园，塑了太宗与玄奘指点江山的铜像。忘了说下，大慈恩寺和玄奘的威严法度也全都被重新抬了出来，光鲜逼人。

大唐不夜城里是饱含艺术细胞的。太宗出巡、时代狂人李白、怀素、张颠诸人都在夜市上登场。不得不说大唐也是出家人的辉煌时代。我看到了你们跟帝国高层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和志同道合。不管雁塔广场上有多么豪迈放肆、慷慨激昂的音乐播放，你们只是保持固定好的姿态，细细观赏随音乐跳跃的喷泉水花。其实你们还要肩负无数游人的攀爬、摩挲，他们是要找你们合影留念的。

屌丝们都是穷烧，没盘缠有胆量便可玩转地球，咱就不便忝列其中了。只是花了两个小时从铁塔寺沿着老城墙根转过了安定门、含光门，出小南门过护城河，东向到朱雀门、永宁门，到碑林观摩了一番工作人员拓碑帖的挣钱速度。若干名家碑刻被以印刷机速度贴纸、上墨、拍打之后，风干装裱便立马以七八百元的身价被纳入怀中。

碑这冷血的东西该是不知道疼的吧？反正我心挺疼的。

鄙人虽然拙于词藻，但素来喜欢附庸风雅。碑林附近有条专售纪念品、文房四宝的巷子，曲曲折折别有情趣。后来我才知道这条街叫书院门步行街，拐了几道弯之后的街叫做三学街。看完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和王羲之、怀素、颜真卿、柳公权名家碑刻后，酣畅淋漓吃一碗biangbiang面当是人间美事。

大碗面下肚，趁着几分酒兴，仿佛看到了李太白的词飘在眼前，有了你整个大唐是飘逸的：

长相思，在长安。

经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diàn）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lù）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可太白你这阙词透着几分寒意，连你也锋芒尽藏，隐居江湖了？大唐盛世难道因缺了酒就少了繁华？因少了牡丹而失了国色？

我是一个夜行者，就在这个曲江春晓的月色里背包去了玉泉院。

玉泉院是步行上华山北峰的必经之路。青藏高原的大山里出来的人从来不会把海拔二千来米的山当做什么挑战。金庸老先生在我年轻时候是骗了我大半时光的，我一直以为华山论剑是在手可摘星辰的天上。

在登顶时才会发现，手套和手电是必备的，当我在惊讶发现自己的手套已经布满锈色、磨得露出手指时，才真正理解“自古华山一条道”从来不是假话。遗憾的是在夜色中只能勉强摸摸那些刻在峭壁上的感慨，分享别人的感觉或许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华山竟然有个级别不高但是异常繁忙的火车站，我喜欢这种充斥着各种味道的背包客聚集地带来的愉悦，尽管被华山折磨得身心疲惫的我已经完全支配不了大脑的任何动作。

浮生偷得几日闲，终究尘埃落定。

此生许是再也没有如此可嘉之勇气登西岳、游长安城，面对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故事，我未能有太多假惺惺的感慨。聊以半阙词文祭奠此行：

少年游•西行道中

癸巳年仲夏行游西安

自西向西越潼关，西岳笑长安。长亭古道，杨柳未老，牡丹垂泪还。

金城以东是陇原，乾陵空嗟叹。渭水轻曼，芳草连天，何日再少年。

2013年5月13日

公良 於青海四方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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