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老人背靠着一棵老槐树，手握一把蒲扇驱赶着叮咬狗的蚊虫，老人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狗柔软的皮毛，而狗缓缓的摇着尾巴享受着老人的专宠。

老人满脸沧桑，一条条皱纹瞒着时间覆盖了老人成熟的脸庞，而时间吞食了老人脸上的笑容。老人几乎已秃顶的头上还能找到几根白发，像几片没有融化的雪花。初看之下，那慈祥的笑容和大半个光头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位得道高僧。老人身穿一件褪色非常严重的黑色上衣，一条旧友送的灰色裤子，脚上穿一双草鞋，草鞋的年龄几乎和地上那条狗差不多大。

那是三年前，老人赶集，一只刚来到世上才三个月的弃狗挡在老人的路前，老人本想跨过那条狗，但善良的他怕下一个过客匆匆的脚步会伤到小家伙，便把它抱起准备放在路旁。说来也奇怪，原本一直叫着的小狗突然不叫了，当老人慢慢把它放回地上时，小狗又开始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那是种求生的欲望，是种生命的乞求。家境贫寒的老人决定收留这只与他有缘的小狗，老人知道小狗需要他的温暖，而老人从此刻开始也觉得小狗在他暮年中不可或缺。刚开始，老人把自己碗里本来就不多的稀粥分出些许，维持能分享他寂寞的小狗的生命。有邻居曾经好心的劝老人扔掉这条狗，老人一口拒绝，没人能明白他与狗之间那种剪不断的羁绊，已深深的刻在了老人的骨子里了。

如今已时过三年，小狗已长成了一条让人畏惧三分的大狗了。老人望着夕阳，感叹着自己的垂暮之年，回忆那些只属于自己坎坷记忆。老人看了看地上的狗，满意的笑了。远方的夕阳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希望能摆脱西山的束缚，重新沐浴世界的生气。狗慢慢狂吠了起来，朝着老人那间茅草房前的那条路。老人一边喝斥着狗，一边接待从泥路走来的村长。村长喜笑眉开，老人看着村长，一脸迷惑。村长端起老人特地进厨房倒的一杯水，用嘴喝了一口后，气喘吁吁的对老人说：“德才啊！老哥今天来给你做媒”。老人的手轻轻的颤抖一下，地上的狗站得老远，又开始对着村长狂吠。老弟，你可别取笑我了，自年轻时娶过三个，之后便没有人再愿意把女儿托付给我了。天意如此，我已无再娶之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我已年过半百，再无非分之想。村长看着老人，你才过五十，怎能说老了。我给你介绍的是一位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位流浪女，就是那种精神不正常的人。已在村里有半个月了，我觉得她可怜，准备给她寻个好归宿。你收留了她，一，可以做个伴，也不会感到冷清寂寞。二，说不定还能弥补自己的无后之过。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老人开始慢慢的心动了，一双深陷的眼睛慢慢有了光亮，他看了看地上的狗，本来打算用这条狗作为推托之辞，可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老人面对着村长：你知道老兄我的处境吧！我怕害了人家，你还是给她另寻归宿吧！村长微怒道：老兄怎么转不过弯啦！你收留了她，便是帮助了她，行了一个大善，也算为后半生积德。老人垂着头，思索着…村长指了指地上的狗，你的归宿不是它，它的归宿才是你。明白了吗？“那全凭老弟作主”。老人的说道。

村长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老兄，放心嘛！包在我身上，你就准备当新郎吧！村长走后，狗比老人更加焦躁了起来，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三天后，左邻右舍凑了一些钱粮，简单的家具和一些旧衣给老人和流**。婚礼非常的冷清，只有寥寥几人，但这对于老人和狗来说，已经非常热闹了。婚礼安静的结束了…从这天开始，狗开始不安了起来，害怕那位流浪女与它一起分享老人的宠爱。自从流**来了，老人几乎没有抚摸过狗了，没有为它摇扇了，连自己那份食物也减少了…狗开始嫉妒流浪女了，经常用两颗犬齿威吓流浪女，有次竟然吧流浪女吓哭了，从此，老人开始疏远狗了。那把蒲扇还在，只是变旧了。那棵槐树还在，只是变老了。那份人与狗的寂寞还在，只是只有狗自己承受。

一年很快过了，老人和流浪女的勤劳换来了收获，屯积粮食的柜子被装满了，温饱问题彻底的解决了。狗的食物也多了起来，肚子已不再挨饿，但狗还在抱怨，还在嫉妒。流浪女为老人生了一个儿子，老人给儿子取名为二狗。二狗出世后，为母亲分担了一些狗的嫉妒。狗慢慢的开始把嫉妒的矛头对准二狗，二狗分享了太多老人的爱，超过了对流浪女的爱，超过了对它的爱。它把二狗作为头号劲敌…自二狗出世后，流浪女几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二狗，老人感到自己有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从此他对儿子的爱中搀杂了些许嫉妒。

五年后，二狗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而老人和狗又苍老了许多。一天，狗突然变得凶恶了起来，吃饭也少了起来，老人爬在地上去看望狗。狗看到老人，露出犬齿护卫着身下的三只小狗。由于狗的疏忽，有两只被压死了，仅留下一只花狗。两个月后，花狗爬出窝，尾随着狗出来玩耍。二狗看着花狗甚是可爱，抱在手中玩耍。此时狗的母性已经开始退化，虽然嫉妒二狗占用了自己在老人里那份爱，但还是不敢对二狗露出凶相，因为老人常伴其左右…

二狗逐渐喜欢上了花狗，经常抱在怀里玩耍。老人看儿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躺在他怀里，拨弄他的胡须，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爹…老人开始嫉妒花狗，甚至一度有卖掉花狗的想法，但最终因为爱着儿子而没有实现…

花狗长到半岁大后，狗因为一场疾病而悄然离世，老人本想风光大葬狗的，但在儿子的乞求下，老人退步了。狗被流浪女烹成了美味的肉，二狗坐在板凳上，大肆爵食着狗肉，老人望着盆里的狗肉，两眼不由自主的流下了两行老泪。已经长大了的花狗，蹲在地上，嫉妒着主人们嘴里的美味，摇着尾巴乞求分享美味…一块没有肉的肋骨被扔到了地上，花狗饥饿的用犬齿咬碎骨头，咀嚼着骨头，咀嚼着嫉妒。

老人保留了狗的头骨，埋在了槐树旁。第二天，吃了狗肉的流浪女和二狗先后病倒，双双躺在床上，急的老人流下了无助的泪水。老人花重金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来为妻儿看病，大夫看后，摇了摇头…准备为他们办后事吧！老人哭倒在地，拉着大夫的裤管乞求救救他的妻儿，大夫叹了叹气头也不会的去了。两天后，吃狗肉最多的二狗先流浪女而气绝，接着流浪女用悲痛的眼神望着二狗的尸体慢慢的断了气。老人哭天抢地，哭声从布满嫉妒的茅草房里不慌不忙的四处逃窜。老人的泪水沿着那些嫉妒的岁月流到了二狗的眼里，成为二狗嘴角悬挂的口水…

村里人帮着老人办完了丧事，妻儿的尸体被埋在狗的坟墓旁。老人已经瘦的不成人样的身体弯成九十度表示感谢。花狗跟在老人后面，老人坐在凳子上，背靠着老槐树，老人用只剩骨头的手，抚摸着这棵没有嫉妒的老槐树。老人望着西方的夕阳，夕阳的形状圆的像以前二狗手里的油饼，夕阳的颜色红的像流浪女的脸庞。西风吹来，老人全身一哆嗦，他觉得冷，觉得孤单。老人抱起了地上的花狗，抚摸花狗柔软的皮毛。须臾，老人的冷和孤单被风干了的泪水带走，只剩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槐树叶静静的躺在地上，等待着被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