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惜

2008-09-03 22:01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恩惜租的房子在十四楼的阳面,每逢午后,太阳就会暖暖地晒进窗户。恩惜就在窗下铺了她最喜欢的宽大版波斯地毯,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睡不着的时候就摆些茶点,把自己吃得撑撑的,然后乐呵乐呵地自娱自乐。当然,天除外。??整整一个夏天了,厚厚的窗帘牢牢地遮蔽了那扇窗,尽忠职守的将原来完整的世界分割成了空调下的恒温与暑热两个部分。刚进初秋,恩惜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窗帘摘下来洗掉。她一个个地解着窗帘的挂环,看着久别的窗户一点点地露出它原本的模样,还好,它依然没有变。??窗外是一片片的屋顶,像小时候玩的积木,小轿车沿着路边儿一溜儿地停着,也像小时候玩的玩具车。不同的人在路上穿行着,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有的飞奔,有的慢吞吞地散步。恩惜常常会在这个窗口发呆,而且可以呆很久。恩惜记得曾经有一个穿黄衣服的小姑娘在旁边小区门口卖玫瑰花,因为第二天就是情人节了。恩惜一直看着她,她很认真地站起来向过路停驻的人们讲解,然而大多数的时候,她是闲坐着的,一如恩惜当年。恩惜和宿舍姐妹们一起卖过汽球、国旗、鲜花、贺卡,但是都赔了。恩惜知道,这样小本钱的生意,小贩们远远比学生精明强干的多。终于有人掏钱买了三朵花,恩惜笑了,真好,那个下午也就充满了白衣飘飘的时代里校园的茶香。??也就是那个下午,恩惜接到了蔡主管的电话,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做他的情妇,要么被辞退。恩惜很无奈地笑了笑,这个看似一本正经的秃头男人,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呢。这个人世间,就是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恩惜很快辞了职,从五百强企业转签到另一家公司从头做起。主管和经理都是女的,这让恩惜很高兴,但是,很快恩惜就发现,主管与经理面和心不和,背地里往死里糟践对方,见了面却还嘘寒问暖情意款款。同事们不是站在某一方,就是骑墙溜边儿。恩惜被这两个极品女人左右夹攻,天天谨言慎行,就像林妹妹进了大观园一样,丝毫不敢怠慢。可是左躲右躲,明枪易过,暗箭难防。七月底的时候,主管热情地要介绍对象给恩惜,不容置疑地为她定下了时间地点。恩惜实在推脱不过,就化了淡妆去了。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可怕,蔡主管的秃头让恩惜恶心了半天。蔡主管追出茶楼,告诉恩惜,他和主管之间是有交易的,如果恩惜不同意,她的这份工作同样会丢。恩惜实在想动手打人,或者像泛滥的言情剧一样甩手给他个大耳光。但她忍了,在她从小到大的教育中,打人都是不被允许、不被原谅的。??恩惜打车回了家。坐在她的波斯地毯上哭了很久,肝肠寸断,却出不来一点儿声音。恩惜打电话辞了职,主管虽然有些心虚地安慰了她几句,却仍然忍不住八卦他们的关系。恩惜厌恶地挂了电话,苍蝇。??恩惜不想急着找下一份工作,就一直待在家里。每天只有傍晚的时候去超市买菜买日用品,其它时间就在家里看电视、听广播、打游戏。楼上的姐姐每天朝九晚五,习惯把窗、门、盆等等凡是能摔能扔的东西统统弄得惊天动地,她的动静已经成了恩惜每日的报时器。恩惜停了手机,换了固定电话号码,一天天静静地混着日子。好在这几年下来,手里有些储蓄,眼前的生活还是过得去的。最大的开销就是电费,因为恩惜习惯二十四小时开空调,晚上盖着被子也得开着冷气。??八月过得很快乐,恩惜每天都看碟找老电影,原来一直想看的片子这回一口气都看了。看完电影看比赛,经典赛事的视频也都一个个地找了出来,看来酣畅淋漓。看完比赛看真人秀,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都被恩惜找了出来,整期、整期地看,随着选秀选手们的成败起伏哭哭笑笑,有时还似乎有所触动,有所感悟,但转瞬就消失在对信投票的关注之中了。怎么今年没有选秀的比赛呢,恩惜自己叹息,否则她一定会全情投入进去,每次投满票的。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看多了国内外真人秀的比赛录像,恩惜开始觉得无聊了。秋天,慢慢地降临了。凉爽的气温让空调没有了用武之地。恩惜把摘掉的窗帘放到全自动的洗衣机里,把笨重的滚轧声关到卫生间里。恩惜奔向窗边,拉开窗户。十四层的风从来都不吝惜它的热情,瞬间,小屋就充盈了满满的清晨的气息,带着一些微凉的哨声,包裹了恩惜。??恩惜略显苍白的脸笑了起来,肉嘟嘟的脸颊轻快地扬起。很久没有运动的关系吧,恩惜至少胖了十到十五斤。恩惜索性将纱窗也拉开,让风更自由地穿梭在她的小屋里。秋天,秋天的味道。恩惜决定擦擦地板,洗洗衣服,总之做做大清洁。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了,只要心情一好,恩惜就会去把一切能弄干净的都弄干净。??先是窗户,恩惜找了旧报纸,一点点地仔细摩擦着。上小学的时候,恩惜很勇敢,站在位于四屋的教室窗户上擦玻璃,经常被老师表扬。风采不减当年啊!恩惜看着光洁如镜的玻璃自我欣赏着。波斯地毯上落满了饼干渣、点心渣,还有薯片、蛋糕之类的食物留下的不同形状的残留。恩惜耐心地用吸尘器来来回回地把屑渣们都吸进它的肚子里了。然后是地板,恩惜学着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像一休哥一样蹶着屁股用抹布一条条地擦洗地板。一切就绪以后,恩惜很得意地拍了拍手,洗手吃早饭了!??打开冰箱,恩惜愣了。昨天明明买了很多主食和零食回来,怎么都不见了呢?这个屋里除了自己就是自己,只可能是自己干的。难道,昨晚吃了那么多东西吗?恩惜长叹一声,怎么越来越像猪了。喝了一杯蜂蜜水,恩惜倒在她的波斯地毯上胡思乱想。忽然,恩惜坐了起来,她想起昨晚看到过的一个小广告,自称是音乐学院的老师业余教授声乐。恩惜小时候常在班里念作文,同学们都说她的声音好听,但是一唱歌就一塌糊涂,被无数人讥笑嘲讽打击了无数次。小的时候也想过去学点声乐,但那个时候妈妈说家里经济困难,连学电子琴的学费都交不起,所以就没敢开过口。恩惜拿了笔和纸,跑进电梯里抄了电话号码,打了过去。老师是音乐学院成人教育的本科文凭,主修音乐教育。因为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就靠教孩子们和有兴趣的大学生们为生。恩惜想想,价钱不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况小时候的心愿现在实现一下也是好的。??在听完恩惜的靡靡之音后,这位老师将恩惜从头到脚地否定个遍。出了门,恩惜还在纳闷,怎么这二十八年来的呼吸都是错的,发声都是错的,连一天一刻一秒钟都没对过。还是应该从娃娃抓起啊,廉颇老矣。回到家,风依然热情地在屋里舞蹈。恩惜有些沮丧,随后站起身来,呼、吸、呼、吸,保持住,保持住!恩惜给自己喊着口号,但习惯很快就不可置疑地证明了自己的强大。??这位声乐老师让恩惜想起了妈妈。妈妈是一位高中老师,不苟言笑,善于用刻薄、打压的语言刺激学生。恩惜一直很乖,从来不开口向强势的妈妈要求什么。但是,大到学习成绩,小到系鞋带、拖地板、洗碗,稍有不对,妈妈就会讲些刀子一样的话,而且还要告诉别的老师,于是全校就都知道了。恩惜常常自己暗暗地抹眼泪,越是心痛越是哭不出声,有那么几年,恩惜总是怀疑妈妈生她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后来,妈妈改了恩惜的高考志愿,恩惜就上了一所师范。??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因为对学校的不满意,对专业的兴趣淡漠,恩惜一直想回校复读,重新选择。但是妈妈不同意,妈妈指着鼻子对她说长沙师范都能走出毛主席,怎么这么大的校园就容不下你恩惜。恩惜天天坐在床上哭,哭到都不知道为什么哭。恩惜还是很努力地学习,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但是恩惜不幸福。系里的老师都不喜欢恩惜,说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刺猬,随时处于警戒状态。只有宿舍的姐妹们喜欢恩惜,她们教恩惜穿胸衣,扎马尾,在恩惜来月经的时候帮她洗衣服。 #p#副标题#e#??恩惜毕业的时候以优异的成绩被推荐到一所省重点中学。但是恩惜悄悄地拒绝了。她把自己签到一家五百家企业做管理,一切从头开始,一个恩惜盼了很久的开始。这六年里,恩惜很努力,很出色,直到过关斩将地升职遇到了蔡主管。这六年里,妈妈老了,但是高中班主任的方式依然锋利。恩惜有时还会觉得自己被划伤了,但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别无亲人。恩惜把妈妈的当作不证自明的公理去相信,即使伤痕也都是这条公理的特异表现。??有多久没有见过妈妈了,恩惜把脸贴在她的波斯地毯上想。晚上打个电话吧,恩惜相信公理,却从心底回避和妈妈面对面。??恩惜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会不会唱歌都得吃饭啊!她拎起包,锁上门,奔向超市。恩惜喜欢超市,因为东西多,自己选,不用跟陌生人说话。恩惜在工作的时候很放得开,跟任何人都能有礼有节地恰当的交流,但是一下班,就像演员卸了装,特别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恩惜挑了她喜欢的意大利面和几种蔬菜,就开始在零食货架前面流连挣扎了。辞职这一个月来,不仅正餐食量大长,零食需求量也呈几何数翻番。直接的后果已经很明显地表现了出来,恩惜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胖乎乎的样子,蔡主管是否还有兴趣。不管怎样,在这个崇尚瘦崇尚到变态的社会里,恩惜不愿意变成胖子。可是味蕾和肠胃像是在一之间发现了自己,强烈地要求把那些大包小包送到自己的怀抱里,慢慢地研磨,细细地体味。恩惜把一袋一袋的零食放进购物车——万恶的食品啊。其实,恩惜一直希望甚至渴求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一起逛超市,可以互相商量,共同打算家里的需要与做晚饭的菜。也许有这么一个人,恩惜想,只要他轻轻拉起恩惜的手,吃什么,就已经不重要了。??可惜,二十八岁的恩惜还没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从五岁过家家就开始憧憬爱情的恩惜,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吃早餐。其实恩惜的厨艺很好,因为她一直向往着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可是一个人吃,总是少了几分做饭的劲头和热情。??大包小包地抱回家,恩惜匆匆地煮上了意大利面,然后切葱、炸蛋饼、准备拌酱。很快,一个覆盖着黄酥蛋饼的意大利面就做好了。饥肠辘辘的恩惜犹豫了片刻,就左手拿叉、右手端面,又坐在了她的波斯地毯上,打开电视大嚼特嚼起来。一个饱嗝冲破重重阻力,顽强地响彻房间。恩惜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吃得太快太猛了。恩惜抽了张面纸擦了擦油油腻腻的唇,顺势就倒在了地毯上。电视里的笑闹声丝毫没有影响到恩惜,她安静地睡着了。??好像一个世纪一样地漫长。秋日午后的阳光晒在恩惜的身上,簇拥着挤满她身边的空场,甚至是额头、鼻尖、嘴角、指尖那一毫末的空隙。它们无声地笑语暄闹、推推搡搡,间或还与灰尘翩翩共舞。恩惜挣开眼睛的一刹那,有些恍惚。关上电视,恩惜坐起身来,迎着阳光进来的方向望了出去。“我在哪儿。”恩惜到了她的童年,在辽远的边疆成片的草坡上追逐着小牛要拽它的尾巴,牧民牵着她的小手拿着囊和奶茶给她吃。??泪水,无声地落下来。恩惜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像刀绞一样酸痛,在刚刚醒过来的懵懂中竟然悲伤得不能自已。越痛越哭不出声,恩惜开始哭得喘不上气了。泪水安静了阳光里的灰尘,一切寂寥极了,恩惜无声的呜咽涨破了所有尘世的网,天涯海角都透不上气来。突然,恩惜站起来,拉开了纱窗。阳光一下子倾入屋内,只是悄悄地躲过了恩惜的身体,留下了浓浓的影子。窗下的风景一如往昔,一切都如玩具般轻灵,仿佛人生就是一场孩童的游戏。恩惜开始慢慢爬上她的窗台,眩晕,天地开始倒置,星星竟然和太阳相遇了。??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奇迹,一个姑娘站在她十四楼的窗口上,抬头望着空灵如水的天空,一架飞机划过,地上的人们照旧熙熙攘攘,买菜搞价,吆喝骂人。恩惜的脑袋轻得没有一丝重量,她的五官已经没有了感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抽搐。她觉得自己就像挂在绝仞万尺的峭壁之上,只要松松手,就可以完全地解脱了。一秒,两秒,恩惜僵持在命运的边缘,单枪匹马。“三维世界里也会有光年吗?”恩惜的脑袋里终于有了意识。“也许会有的,根据相对论,世界原来并没有所谓的时空概念。”恩惜想,她在窗口站了好几百万光年了。“可是怎么没有石化呢?”“可能,是楼太高的缘故。”恩惜向后跌坐下来,头磕在了她的波斯地毯上,真的很疼,裂开了一样的疼,仿佛脑浆滚洒了一地。??恩惜彻底清醒了过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向前或向后,就是死或生。如果刚刚是向前跌下,那么现在,自己已经变为一具尸体了。恩惜蔑视地抽了抽嘴角,怎么生和死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呢。恩惜更蔑视地笑出了声,真是个软肉人,怎么既不愿意死又不愿意生呢!??泪水流过的辙印,干干地崩着。恩惜搓了搓脸,打了打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肥肉,站起来,重新把纱窗拉上。还有些头晕,恩惜把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小学门口那些等待孩子们放学的家长。恩惜转过脸,长叹一声。我的筋骨呢,怎么只留着软肉在各种缝隙间来回穿梭。??断裂的停顿太可怕了。恩惜想,一旦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就会去想这些让人不能好好地平庸地活下去的东西。??恩惜重新躺在她温厚的波斯地毯上,遥遥地听见小学放学的铃声,好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哗哗啦啦。“你哪个系的?”“哲学”。恩惜的嘴角漂亮地旋出一个小漩涡,溅出幸福的小浪花。师兄棱角分明的脸在恩惜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该死!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恩惜有些恼怒自己,懊丧地站起身来,拿起叉子和碗去厨房清洗。??油腻腻的残垢贴在碗底、锅底,有点发干了。恩惜打开水龙头,认真地清洗起来。恩惜洗东西很干净的,因为她从三岁开始要清洗自己的餐具和衣服了。另外,恩惜擦皮鞋很光亮,中学的时候她常常想,考不上大学她就去摆摊擦鞋养活自己。恩惜洗了很久,把一些不常用的碗和碟子都拿出来洗了。洗罢,天蒙蒙地灰了,城市的霓虹灯也映上了窗户。??恩惜想起挂在阳台上的窗帘,就去摸了摸,已经干透了。恩惜费力地把厚重的窗帘扯下来,抱进卧室,跪在她的波斯地毯上细细地折着,直到折成方方正正地豆腐块。眼泪又一次地落下来,恩惜捶打着自己的心,轻轻地说,哭吧,水总有放完的时候,眼泪落尽了,骨头就出来。恩惜捧着叠好的窗帘,站在椅子上,把它放进衣柜最深处的角落,要到明年夏天才会再用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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