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

2011-08-22 11:20 | 作者:蝶生 | 散文吧首发

祖母去年秋上添病之后,只出过一次门,由哥哥带她去看四郎探母。

那一场由津鲁的名角合演,又是她偏的戏,平日里能一言一语的把那戏文都重复出来,定场诗都遗不忘。

戏七点钟开演,零点才到家。

她却睡意全无,只是眼角殷殷有泪。

哥哥才从国外归来,对祖母的近况不了解,以为犯了大不了的罪,怀着愧疚的心情一直说对不起。

可是我明白的,都要怪那四郎哭的太悲。

那个四郎,少年时跟母亲兄弟分离,苟活了半生离乱,骨肉至亲再次见面却已有敌我的鸿沟。于是他说“我好比笼中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祖母每听这一段都要落泪。我替她擦过不少回。可最后一次,我竟没在她身边握她的手。真正内疚的人是我。于是我扶她到床上,轻拍着安慰她。问她为什么要流泪。她嚅嗫着说,四郎最可怜。说完又要抽鼻子。这个衰老以后才懂得流泪的女人,朝日,再也不认得她的子孙。我微怒,问,你看着我说,我是谁?她坐在医院的大号病床上,拉了拉松垮下来的衣领,懵懂又怜悯的看着我,然后说,你是四郎。

遗忘对于一位生平波折的老人来说,正是天上所赐的蜜糖,于是祖母离开的又甜又天真,和她所受的苦难反差很大。虽然我们爱她,但对于那八十多年的人世风波竟也无言评价,这都是命运方能统辖的地域,严丝合缝,毫无插手的余地。

最近读应台女士的书,她写她陪父亲去看四郎探母,老先生也是生生的哭湿了衣衫的,只是他的境遇跟祖母的不同,是四九年“退军”去了台湾的,此后就成外省人。我于是有点懂了那种悬在外乡的感受。父母子女不能相见,喝不到出生地的水,根基单薄。可这也是我祖母悲哀的缘故么?不得而知。她只是很小就没有父母了,飘零在外面。按她所说,一个人若幼失双亲,其他的所谓严寒暴就都是浅显溪流了,于是在我陪她的二十多年里,她每次讲我还没到的那个甲子里发生的事,都已是风淡云轻。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