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

2008-09-03 22:01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单位门前的小饭馆换了老板,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若不是单位的李子神秘兮兮地凑在我耳边告诉我关于他的一些话,这么时间内我是绝对注意不到他的。

那天,下班后和李子一起在路边等车回家。李子一拧脑袋用眼睛甩了甩马路对面小饭馆门前头发留的极短的汉子,说,看见那个人了吗?真厉害!兄弟四个人,全坐过牢,他坐了八年,刚放出来,还有两个兄弟现在还在监狱蹲着呢!

啊!我配合着这个同事小弟包含着敬佩意味的话语做出一脸夸张的表情,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抬眼望过去,新挂上去的正宗兰州拉面馆牌匾下,五十来岁矮矮胖胖毫不起眼的一个人微笑地看着行行色色的路人,黝黑的脸膛横梗着很深的笑纹。

他的眼神突然转向了我们这一边,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移开去,心头竟然有一丝慌乱,不知是因为李子刚才的话,还是因为汉子脸上洋溢着的淡定的高深莫测的笑意。

上班下班天天路过小饭馆门前,我从不进去吃早点,但好奇心让我悄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这个劳改释放犯和他经营的拉面馆。

饭馆吃饭的人不是很多,也没雇服务员,汉子充当着服务员的角色,腆着肚子迈着慢条斯里的步子为客人端饭上菜,或从门口的冰柜里拿冰水和啤酒,或站在门外笑容满面地看大路上的人潮如流。

他一定也在注意我们,我们这些每天从他的地盘路过的邻近公司的职员。我感觉的出来。

这一天,单位的通勤车来晚了,太阳似火,热浪滚滚,暴露在屋檐下的人们象被一圈大火炉包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和两个同事大姐躲在小饭馆墙边的阴凉地里,仍然感觉酷热难耐,腿也站得酸困起来。

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饭馆走出来,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啤酒进去。两分钟后又出来了,拎着把凳子在门口歇了,拿眼睛看着我们,很明确地冲我们笑了一下。

我礼貌性地还她一个友好的微笑,心想这是谁呢?老板娘?汉子的老婆?不由的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这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利索的盘发,紧身牛仔长裤搭配了一件非常鲜艳的桃红无袖纱衣,桃红色上开着两朵橙红绿叶的大花。女人的脸瘦削得突出了两边高高的颧骨,牙略长而疏,且是黄色的。让我想起小时候大人告诉我的:白牙穷,黑牙富,黄牙一定做生意。

女人不漂亮,一双眼睛却在举手投足间眨动着细而弯的狐媚的风情。

进去拿凳子坐吧。女人笑着对我说。饱含满嘴黄牙的很开阔的两片嘴唇牵动细长的会说话的一双眼睛倒让她的相貌凭添了几分生动。

正站得腰酸背困,及目远眺了一眼,还没有通勤车的影子,我连说好的好的,进门拿了两只凳子出来,递给林姐一只。汉子跟在我身后,也提了两只,给了李姐一只,五个人都坐了,聊天也就开始了。

女人很健谈,讲她两个月之内学会了拉面,讲她一天能拉两大盆面,拉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晚上再洗几十张酿皮,洗酿皮得用两只手使劲地揉,揉的她的手又酸又涨的。女人边说,边用手作出揉搓的样子,两只手粗大的指关节让我看得心惊。我禁不住看了看自己虽不白嫩但非常柔顺的手指,心想,如果我有那么一双手,还不得痛苦死。

这时,从屋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嘻笑着一头黏腻进女人的怀里。

我仍然不敢确定女人和汉子是一对夫妻,倒是李姐比我清楚的多,李姐问,这是你们的小孩吗?

是,小三儿,我们的三儿子。汉子笑着。

我发现汉子非常笑。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细线,嘴一裂开只露出上面最前面的四颗牙,后面的牙全没了,黑洞洞的非常滑稽。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啊。

你们有三个儿子?李姐吃惊地问。

是啊,老大十八了,都上班了。女人回答。

老二呢,多大了?李姐继续问,女人聊天就是这样的。

老二。汉子神色突然黯淡下来。老二没了,八岁的时候。

我心里又是一惊。八岁,和他们的三儿子一个年纪,我儿子也这么大了,正是房前屋后疯玩,膝前肩后承欢的年龄,没了?我不忍地看向汉子,汉子的眼里有一汪晶莹。

汉子说,老二在门坎上摔了一下,就摔坏了,坐飞机去北京也没看好,钱也花完了。老二死后的八年里,他和女人什么也没做,天天打麻将,他打麻将,女人就在旁边看着他。

汉子又说,女人八年前漂亮年轻着呢,领在大街上,没见过她的哥们还以为他领着哪儿的个小妞呢。

汉子又说,以前我们有钱,九二年的时候我就有几十万了。

女人仍然在讲她昨晚几点睡的,今天早上几点就起来了,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精神头却还这么好。汉子的回忆她好象没听见,只精神饱满地讲述着今天的生活

八年,汉子说,八年里他们什么也没做。

八年,李子说,汉子坐了八年的牢。

八年前,他们的二儿没了,兄弟四个全部坐牢,我想这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或许是二儿的死引发了什么?

八年前,他们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故。

八年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新的生活又开始了,生活还在继续,沉沉浮浮,女人还能做到乐观向上,男人还能做到淡定神闲,我突然对这对夫妻刮目相看了。

三儿嘻嘻哈哈支开双臂学小的样子绕着圈跑,眼睛眯成两条缝,无忧无虑。

生活可能原本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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