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思索

初春早上八点的光景，意杨村总是这样的，气温还有些低，地上，房上，树上，就连露宿的狗的身上也落了浅浅的霜，荒废的晒场上有座南北走向高大的麦垛，垛顶已经风化成深灰色，顶下的也成了浅灰，如果扯一把的话，里层倒是金黄的发亮，虽已时隔三年了，但仍散发着淡淡的草的清香。草垛面东的某处的底部被一匹地产的土狗掏了一个洞，恰好可以自己藏身或取暖，冬天这里可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四周柔弱舒适，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凌晨四点，这匹狗便被一群送丧的队伍吵闹的不能成眠，那是怎样的一个队伍呢？喇叭叽哩哇啦的吹着怪模怪样的声音，长长的队伍几十个火把绕来绕去，有人哭，也有人在唱：爹呀爹呀跟我走，通天大路上金楼，一路向西你好走呀，佛祖瑶池把你留。玉帝为你来把盏，王母给你去温酒，仙女为你来佈菜呀，金樽金碗住金瓯。

人真是麻烦，死了就是死了，埋了便是一切妥当，还要搞这样的动静。我们狗死了，倒要被人吃肉，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仪式，他们能吃我们，我们却吃不得他们，世间竟有这样的逻辑，做人竟然要这样的不讲道理，这些糊涂的人类哪天晓得尊重我们一点，他们也就真的文明了，可是这样的情形正在坏下去，一天不如一天的坏下去。

真是烦的很，那些无知的狗们还跟着瞎起哄，这已经吵的我无法安睡了。对于这些，我都不稀得多看两眼，不过是老一套。

它很无聊，又无所事事，浑身懒散的很，便顺势拉了一泡屎，撒了一回尿，便又在这舒适的穴里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犰狳”。

肚子有点空，还要发出吱吱的响。还是忍忍吧，每天早餐照例不过是主人吃剩的南瓜、土豆，有时也会是一点少的可怜的油条、包子、豆浆，这些早已是吃的自己倒了味口，多年来竟没有变化，看来还在继续吃下去。唉！这些都不像高家那匹洋鬼子狗，早上就吃些香肠、火腿，豆浆是不喝的，要喝也是牛奶，中午还有海鲜，把自己吃的溜圆，倒像是一头猪。又不是猪，干吗要吃成这样？其实这样的肥倒并不是什么好，一定是个短命的货。每次见我，都是一副凶面孔，并不打招呼，眼睛直直的，一声不响的冲过来，样子可是吓我，那张巨大的嘴要是不逃得快，一口下来，定会要了我的一条命。但它冲过来，我并不急着逃走，它那一副猪的蠢样子，待近了，我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一跃，疾速逃走，那蠢货追不了几步便要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倒是显示喝稀饭的妙处了。

刚开始，这个怪物把我吓的不轻，这颗心叮叮咚咚地跳了大半天。待心不跳了，那种被羞辱的感觉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后来便发现这家伙是可供取乐的。有时倒想一口咬断它的喉咙，看它还能这样的神气？只可惜，它的身架太强大，远不是它的对手，还得小心为妙。更可气的是，每次我被这“猪”追赶的时候，总有一班无聊的看客嘲笑我，他们有什么嘲笑我的资格呢？他们的身份并不比我家主人的高，不过是些布衣，身上穿的也不阔绰。这样的身份也能算作嘲笑我的资本么？

这样想的时候，大抵天色已经是亮透的了，它出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哈欠，这个光景早餐还得等会。这回，它不用进洞去了，便在洞外的草上直直地趴下去，头放在两只前脚上，不足两分钟，又觉这样的姿势不够潇洒，向左翻了个九十度，身体直直的，像是一具僵尸，不久，再向右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僵直的态势保持不变，想了想还是不够畅快，于是，肚皮朝天，四肢直直地指向天空，真是惬意极了。

汪汪，汪汪。一个女里女气的声音，这样不成气候的声音并不值得一提，甚至要蔑视它。这是高家的贵宾犬，打扮的竟像个时髦的娇小姐，纯白的毛，细腿高脚，头上竟还结了个红缨子，倒像是个着了高跟鞋的女人，样子这样怪，哪里还像狗的后代？真是奇怪的很。

这样妆扮的女狗也有对我吼叫的资格么？就是因为自己体面的打扮？这样的梳妆是想博得我的高看？还有我的爱恋么？我看还是统统的见鬼去吧。

它突然发力，蹬开四蹄冲过去。那女狗先是吃了一个大惊，就是一愣，便“嗷”地一声，回头没命的跑，一面嗷嗷地叫，像是已经遭了难的惊呼。

这狗竭力的追，仿佛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毕竟这女狗，身小腿短，正在得意之际，实然自己的后腚狠狠地吃了一个痛，一块碎砖头扎扎实实地落在了自己的屁股上，这回“嗷”的一声，倒不是那女狗，确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了。便听一群人乱叫：打死它，打死它。它再也顾不了其他，落荒而走。

这样的苦头，对于这狗，已经不止一次了。但它无法想通的是，这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从天上？地下？之前并没有这些人的，每每这样关键的时候这伙人就像是幽灵，也不是高家的家丁，他们不过是一群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仿佛还是熟面孔，他们和高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他们竟然不顾及我是老相识以及主人的面子。而我们是老户，高家不过是新迁的宅子。唉唉！想不通。

老黑，老黑。这是主人的呼唤。

当它再回到住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身上疼的像是并没有减轻，虽然皮肉没有开裂，一定是伤了骨头。它忍痛躺下去，除了恨，却并没有泪。

那么，高家到底是怎样的人家呢？这些人为何与我反目成仇、成了高家的帮凶呢？高老爷又并不是什么地道的货色，他的那些丑事我是见着的，经常夜里带些年轻时尚的女人从我的眼皮下过去，还要做些调笑和不雅的动作；高太太也不是怎样本分的人，虽然那不过是一张柿饼脸，人长的又矮胖，却常在夜里有年轻的后生送她回家；少爷和小姐便更不屑说的了。

明天又是八点的光景，便有一群人的吵闹，他们争先恐后地说：老爷，老爷，是我们打跑了咬你家狗的狗。老爷道：阿阿，你们都很不错。

老黑听的真切，那些人的声音是带了满满的希望的兴奋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