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是什么
摇滚是什么，我有时候会想。
第一次听到流行歌曲，是通过大哥买的的那个录音机。好像那时候我十五六岁，听到的是张明敏的歌，那一刻，我惊呆了，觉得那简直是仙乐飘飘，让我神魂颠倒，沉醉迷恋。那种感觉就像春心初萌的男子见到第一个女子，就以为是倾国倾城呢，等到风景看透，再回首，才发现，呵呵，那不过闲花一朵。
但是，那时候离摇滚还很遥远很遥远。
第一次感受到摇滚的魅惑，是在芝麻山庄，在学校的舞厅里。交际舞让我无比尴尬，因为我发现自己总像一个木桩子，不仅笨拙，还经常踩别人的脚。但是，正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音乐，对了，不能说是音乐。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就是一些急骤暴力的声音，雷霆万钧一般响起，伴着闪电一般迷离的灯光。瞬间，我忽然热血沸腾，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在我心中涌动。于是，我站了起来，加入了上下舞动的人群，恣肆摇摆，所有的腼腆和拘束一扫而光。
现在看来，摇滚的这种情愫其实一直埋藏在我的生命里，只是在某个时候忽然被唤醒而已，可以说摇滚是一种精神，或者说一种气质，是天生的，只是被唤醒了罢了。七子，我那时候的好友，也是很有摇滚气质的人，当音乐响起，平日略显沉闷刻薄的她就像换了一个人，无比地道的扭动着身体，充满着动感和韵律。记得又一次她从舞会回来，特别兴奋，她告诉我们她在舞厅看到一个男子摇滚地非常酷和帅气。因为他屁股上有一串钥匙链子，所以我们都称他为“钥匙链子”。每次如果在路上遇见，都会互相提醒：“快看快看，钥匙链子，钥匙链子。”“钥匙链子”并不帅，小小的眼睛，并不动人的五官，但是却很酷，也许这是因为他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摇滚气质
后来慢慢浸染流行音乐，又认识另一种摇滚，不仅仅是急骤的节奏和音符，更多的是一种充满了灵魂的力量，充满了愤怒和激情的音乐。那时候，我明白了，摇滚有两种，一种是纯粹的节奏上狂欢；另一种除了这些，更有一种精神的东西，一种愤怒和昂扬的力量，好像一种压抑太久的灵魂的呼喊，奔涌而出，狂放不羁。这让我想起了，崔健，中国摇滚教父，是他，开创了在摇滚音乐之中注入灵魂和激情的征程；于是，后面，前赴后继，魔岩三杰，谢天笑，张楚，郑钧，汪峰，许巍，何勇，等等，逐渐将内地的摇滚音乐经营地血肉丰满，内容深刻；这些摇滚乐有源于生命自身的呐喊和嘶喊，也有对现实社会的抨击和透视。
所以我明白了，摇滚从内容上来看，应该有两种：一种完全是一种节奏赫然地狂放和爆发，这好像仅仅是一种肉体上的摇滚；还有另一种，那就是不仅仅表现在一种完全的音乐上，还有有一种很深层次的灵魂的力量埋伏其间，也许这种摇滚是从肉体到精神上的双重摇滚。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比如从摇滚的风格来看，也可以分为性感的摇滚和疏狂的摇滚。某次，我做长途汽车回家，车上放的都是摇滚，画面都是在舞厅，迷离的音乐，穿着裸露的女人，蛇一般扭动，这里，没有精神上东西存在，纯粹一种肉体上魅惑和展示。另一种摇滚我认为是疏狂的，是一种灵魂上的疏狂通过肉体的放浪来表现的，其实我们很多古人也有这种摇滚精神；看这句诗：“适逢接舆醉，狂歌五柳前。”喝醉了，于是放浪形骸，在参差杨柳前狂歌，我想肯定歌时也伴随着身体的恣肆摇摆，所以接舆是我在古诗词看到第一个摇滚形象；李白绝对也是很有摇滚精神的诗人：“我歌影徘徊，我舞影缭乱。”且歌且舞，从徘徊到缭乱，李白的摇滚指数绝对很高，他的摇滚是飘逸的，灵动的，仙气飘飘的有几分太空步的情致；还有，苏东坡：“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无比轻盈和空灵的身体的舞动，月下起舞，无拘无束，行迹洒脱，这种摇滚别有情韵；还有姜夔：“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隐去……”这种身体的飘逸舞动，婆娑多姿，在纯粹美好的大自然之中，无比自由舒展，更有老庄的空渺和旷达，我对于姜夔情有独钟，自然最爱他的这种收放自如的情境。
不是所有的人在随着音乐摆动身体时都想到性或者魅惑，更多的人是感受到一种身体上自由舒展，或者感受到自己的肉体的某种纯粹的美好和气韵。就像朴树歌里所言：“于是我就这样随风摆动着身体，随他怎么去。”“随风摆动着身体”，好像自己变成一朵花，在风中自由摇曳；或者一棵树，在苍穹下摇曳着枝叶；或者一朵云，穿越沉重的生活，到达轻盈的别处。很多的时候，我们在这种身体的摆动中体会到一种轻盈的幸福，好像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生物，一个纯粹的身体，一个摇曳生姿的身体，在轻慢或急骤的摆动中体会到一种别样的快乐和幸福。很多时候，我困惑，这种幸福到底来自于何处，直到多年后我看到昆德拉的这一段关于摇滚的文字，才豁然开朗。他有这段文字：摇滚乐免除了多愁善感的罪孽；它不是情感上的，而是心荡神驰的，它是一瞬间出神的延长；而既然出神是一段从时间中摆脱出来的延长；而既然出神是一段从实践中摆脱出来的瞬间，是无记忆的一小段时刻，被遗忘所包围的时刻，旋律中的乐思也就没有空间展开，它就只好反复而反复，既无演进又无结束。
是的，幸福就在这里，这里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一个个出神的瞬间。身体变成了纯粹的生物，在不为昨天愁，也不为明天忧的心醉神迷的某个瞬间忘记了自己，随风摆动。有时候，有时候幸福就是忘记过去，忘记将来，沉醉此刻。因为，无论过去或者将来，在充满敌意的生活面前，苦涩和纠结是难免的。幸福是脆弱的，而痛苦却常常是坚固的。所以，某个瞬间的出神或者沉醉会超脱时间之外，又永恒在时间之内，让你触摸到久违的幸福和轻盈。
也许，无论是哪一种摇滚，纯粹节奏上的也好，还是注入精神力量的也好，都是为了我们提供了一种释放，灵魂或者肉体的释放。在身体的恣肆摆动和灵魂的激烈呼号中，我们穿越了沉重的过去或者将来，只飞翔在此刻，无比轻盈的此刻。在此刻，瞬间也是永恒。
希望，纵使有一天，我垂垂老矣，听到那些浪潮一般汹涌急骤的摇滚，依然能够热血沸腾，随风起舞，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今夕何夕。
在重金属的疯狂恣肆中，恍惚之间，仿佛自己还停留在昨天，还是脉搏奔流，青春葱茸，还是那个在风中奔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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