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乌镇

2011-07-26 17:11 | 作者:董衿希 | 散文吧首发

乌镇古名乌墩,在清康熙二十七年的《乌青文献》中曾经提到:“乌墩、青墩之名,其从来远矣,大都江山自开辟以来,何有其名字?皆世谛流布相承耳,如‘齐鲁青未了’,‘澄江静如练’,是为山水传神写照语也。乌青之义盖类此。”乌镇因为河流冲积平原,泥沼积淤土中,地脉隆起高于四旷,色深而肥沃,因此也被称为红墩。秋时期,乌镇是吴越边境,吴国在此驻兵以防备越国,所以,那时的乌镇也叫做“乌戍”。

坐在大巴上,阳光透过窗玻璃斑驳着照耀进来,公路蜿蜒的向前伸展,路旁干枯的黄草附着了残留的。连下两天大雪的上海市终于在这个晴朗的早晨有了些许的暖意。我们跟随车辆一路驰向处于杭嘉湖平原腹地的乌镇东棚。

身在此处,心在彼处,太阳穿越千年的轮回照彻于青苔石阶之上,乌镇门口的青铜雕塑依稀讲述着几百年前水乡居民的生活情境。那些挑担的农夫,那些打水的妇女,那些撸起袖子玩水的孩童,让未进入东棚大门的我仿佛回到了清末民初的江南水乡之地。抬起头来,青红雕花的高大门碑上刻着两行大大的隶书,“乌镇”二字就写于其上。

踏在如碎帛般的白雪之上,能听到脚下厚实的冰花扎碎的声音,似一道闷响按进胸口的实在。那满眼的白啊,填充了视线的所有角落,只有拱下的那一泓清溪,渐次的绿了进来。河对岸的红色砖瓦房错列排挤在一起,院子中的石台与河水相互联系,人们蹲在石上用搓板洗着衣服。透过低矮的石级,可以望见房子里乌镇人的家具摆设。那些红木四脚桌上摆着陶土烧制的瓶瓶罐罐,用藤竹编制的筛子,篮筐堆积在屋檐下。穿梭于高耸入云的白衫形成的树林里,忘记了前生今世,只是那似水流年静静流淌。在树与树之间来回踱步,脚下五彩斑斓的石子组成一条条曲折的小路。

阳光洒在石桥上,七彩的光线流转于汉白玉的石墩之上。屋檐上的雪已经融化,滴答的淌落下来,形成排排帘,节奏轻快的敲击着石板。雕梁画栋的图案镶嵌了门窗,四角的房檐高低错落的相互排列着。

冬日的光照在旧木门落漆的斑驳破损里,像永恒时间的脚印在历史的尘埃中叹息地诉说往事。那些已被拆损的古旧记忆如同伤痕,烙印在石灰墙的每一个角落中。我在铺满青石的小路中游走,穿过一座座廊桥,恍若中追寻着曾经的唐韵清风,怀想在水榭阁楼,夕阳西下时,青青河畔边矗立着一位美貌的古代女子,她着一身对襟长褂,白藕般的手臂正轻挽如丝的乌发。

转过石桥,一股香浓的芝麻味儿飘向我的鼻腔,勾引起肚里的馋虫。赶忙寻找,却发现在拐角里有一间阁子楼,红褐色的墙壁在岁月的风尘中已然沧桑,灰尘厚厚的堆积起来,结满层层蛛网。黑色门匾上写着中华老字号黑芝麻糊的名字,原木的黑色桌子摆满了青花瓷的大圆碗,芝麻被包在牛皮纸里,用绳子捆扎好,楷书工工整整的写在红帖子上,这让我想起了几十年前中药店里被包裹好的药材,让人感觉怀旧而亲切。旁边的角落里放置着一台石磨,上面粘满了芝麻,推手很小,用手肘用力旋转,那石与石的磨合处就发出阵阵桄榔桄榔的声响。买芝麻的男人五大三粗,边用粗大的手掌推石磨,黑色的浓浆从石缝的孔隙里流出来,稠稠的接了一碗;边扯着洪亮的嗓门吆喝“芝麻咯,黑芝麻咯”;恍惚间,我似乎穿越去了清朝。身穿长马褂的农人憨厚朴实的笑脸在清晨的光芒里越发灿烂,挽簪的妇人用木桶提来清澈的溪水,孩童们在长条板凳上捏转着陀螺。向前走,在狭窄的巷子里可以看到各种民俗工艺品铺子和各种小吃店,茶社。

我那来自河北的干娘,轻柔唤着我的乳名儿,她站在湖边,穿一件藏蓝的羽绒衣,如云的发盘织在脑后。身后的绿波,微微荡起涟漪,枯萎的黄色芦苇零星飘荡在湖水的周围。我随着她柔声的唤,移步走到近前,她举起相机给我拍了很多特写,又拉我到一处买糯米的棚子下站定,从冒着水汽的雾腾腾的屉子里拿出两个如团儿一样圆的粘糕,扒开荷叶包好的外皮把绿油油的糯米塞进我嘴里。糯米团的甜味儿热乎乎的顺着我的嗓子一直流遍了全身,顿时,从里到外暖和起来。干娘伸出手,为我擦去嘴角的油渍,一股淡淡的荷香从她手上飘出来,我的齿唇也被豆沙馅粘住了,和着那荷叶儿的香醇和豆沙的甜腻,舌头用力的嚼着,嘴里满满的都是香气。而这香甜的味道将被记忆永久保存在心的最柔软之处。

行走在乌镇,如同悠悠踏进一个迷离的梦,这也是江南酣浓的梦,那细微的水流揉成了娇软的鼾声。从双桥偶尔落下的石屑所激起的水声里,那滴滴流淌的如少女般呓语的柔腻,正深藏着一颗春闺怨浓的心。我总觉得,乌镇的水更像是一个安静恬淡的处女,平静,深沉,带有小家碧玉的娇羞。

木竹雕刻的层叠式小龙船或是停在石台边,或是游曳与湖心中,撑船的船夫使劲摇着撸,他们粗黑有力的大手从宽袍里露出来,头上戴着斗笠,满脸是岁月留下的沟沟坎坎。偶有一群年轻人经过,好奇这木竹船的构造,纷纷矮下身子进了船舱,叽叽喳喳地从船窗里露出头来指点着左右。撇眼望去,在湖的一角,漂泊了一只乌黑发青的竹筏,它残破旧损的摸样似乎在向我们述说厚重苍荑的往事。

桥是随处可见的,它们拱成一个半圆悬挂在湖的中间,把南北两岸紧紧的关联。桥下总有一两间檀香木的雕刻店,匠人在屋里时而拿着刻刀细剔慢画,时而举着锯子上下挥舞,被电锯刨起的碎花满处飞扬。雕琢好的一尊尊佛像法相端严的被陈列在高高的橱柜上。那沉淀了千年的慈悲流泻在微微闭起的眼里,百年的因缘劫难跟随着前生今世的虚幻无常,“有许见为心,定心乃空己,空作幻化后,观幻无自性”。人世的亿万苦劫在拈花一笑的随性自然里默然欢喜,心内体会博大的静怡与祥和,那真实的声音念出了本我,站于佛前,脑中空灵而寂静,只有风软软的吹向你的耳际,似乎情人的呢喃,唆使你交出你的心,向他虔诚膜拜。

路旁经常可以看到蓝色碎花的麻布,图案精致,绣龙舞凤。你可以想象把它做成旗袍的样子,必定是娇艳,质朴,且有浓重乡土风味的。不知比我们早几百年的清朝女子,穿了这样墨蓝白花的麻布裙子该是多么的雅致与俗艳。雅的是这颜色,墨蓝如青海的玉石,白色如骄阳下闪着光的陶瓷。俗的是大片的花团锦簇,艳的是那栩栩如生的牡丹孔雀。

东棚乌镇不得不去的地方就是茅盾故居。走进四合院,茅盾的青铜雕像就肃立在你面前,微蹙的眉头在深深思索,手中捏着的钢笔被人们摸的发亮。

茅盾先生本名沈德鸿,字雁冰。其父沈永锡是清末秀才,通晓中医。也是具有开明思想的维新派人物,颇重视新学。除声、光、化、电和数学等自然科学外也喜欢传播进步思潮的社会科学著作。母亲珠,是一位通文理,有远见而性格坚强的妇女。茅盾十周岁那年父亲不幸去世,便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小,母亲就教给他文学,历史地理等方面的知识,为少年时代的茅盾培养了广博的文化底蕴,使得年纪轻轻便流露出深沉的爱国情怀。所以,茅盾经常说,“母亲是他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和煦的阳光抚摸着窗台的积雪,百年的前尘往事就像结在窗口的那一层薄薄的网,夹杂凉薄的风,幽幽吹入。“五色岂徒尔,万枝皆有灵。仙谣天上贵,林咏雪中青。”在敞开的窗里往外望,能看到一排密密的山竹在白雪的映衬下伸展纤细的纸条,它们的枝桠高高伸入蔚蓝的天际,在雪后初晴的空中肆意呼吸清新的气息。栽竹子的泥巴地里立了一块看起来很新的方牌子,上面写着“茅盾亲栽”的字样。

原来,我们现在所待的地方就是茅盾先生曾经上过的立志小学。顺着盘旋而上的阶梯,来到二楼,在上面看到了先生曾经读书学习过的教室和一家人吃饭的那间大大的饭厅。站在楼道走廊间,透过张开的折扇门,发现里面有三个四方形原木桌子,在桌子的周围摆放了四把长板凳。解说员介绍说,茅盾先生的曾祖父本是在乌镇开旱烟店的,后来辗转来到上海做生意,又因生意而赚了钱,逐捐了分发广东的候补道,做了几年梧州税关的监督。于是待到人已暮年便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够改换门庭,立志科举。但曾祖父的儿子们终于与科举无缘,又别无长技,只能过着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所以其家境也并不算大富。所以,茅盾在乌镇读书的时候其家境也渐渐清贫下来。这间大饭厅便是一家几十口人用餐之所在,而从磨损的桌脚和陈旧的已然裂缝的桌面上,从斑驳掉漆的木纹开裂的板凳上,似乎能够窥见茅盾幼年的生活情景。我隐隐的感觉到,在这些落满了尘埃的桌椅里,那些已成为历史的过往正鲜活,质朴的显现在眼前。此时,我似乎看到了年幼的先生正与家人围坐在一起,端着热腾腾的粥大口喝着,身旁的父亲正娓娓叙述“大丈夫要以天下为己任”的话。

在乌镇令我印象深刻的除了茅盾故居就属“胎菊茶”了,这是抗白菊中的上品,在杭白菊花朵未完全张开的时候摘收下来的为胎菊。“胎菊”这个词是近几年的称呼,专指还未完全开放的菊花嫩芽。这些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头序花蕾初开的嫩芽味道淳朴香甜,其气特别,极为珍贵。

走在石板路上,随处可见买胎菊茶的铺子。那些一团团如绒球般毛茸茸的胎菊满满的装在透明玻璃瓶中,大红色的桌案上,一袋袋新鲜的抗白菊花散发出阵阵幽香。找一处亭台阁楼,在朝阳的那面石桌旁坐定,沏一壶胎菊茶,看团团菊花瓣在清水中渐渐舒展开来,那颜色越来越浓,直到变为晶莹剔透的琥珀色,这时,你的心也逐渐安详宁静起来。嗅着茶香,看杯中飘起的丝丝白线,喝一口气,搓搓手,把围巾拉的更暖一些。在这样一个寂静的落满雪的江南小城,在绿河与门廊港巷间,古老的石头也在诉说那悠久的过去,这里的树,这里的水,这里的桥似乎都是有灵性的。它们是一副凝固在你眼底的画,那临河的水阁木楼,绰影幢幢,映照河面的瘦影,更显沉静。那蜿蜒曲折的桥在清浅的水上千回百转,搭连着千家万户。那乌篷小船懒懒浮在水上,或横或竖,偶尔撑船而过,竹篙一点下去,水缓缓漾开,水波一荡一荡徐徐散去,一切都是那样的轻轻浅浅妙不可言,深恐惊扰了幽远的旧梦。置身其中,超然于世,时光回溯百千万年,那安宁超脱,怡然自若,那远离红尘喧嚣,静默与前世今生的淡淡哀愁,让心情不自禁被触动。“红尘历历,一盏离愁,孤单伫立窗口。旧地重游,半清醒的烛火。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被乌镇如梦如幻的景致陶醉了的我轻轻吟唱起来。可是谁又想过,几百年前,这个充满柔情的小城曾有多少红颜立于桥头,面对如绿色缎带般的河水浅吟低唱。

对我而言,乌镇是静的,十一月寒冷的风在这里也没了盛气凌人的傲气,变的细软谦和起来。雪景里的乌镇更增添了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洁和神圣,而门楣残雕和斑驳的漆痕并没有让人兴致稍减,反而更愈发彰显了时间的魅力,使得风韵更甚,情致愈浓。

行走在这样的小城心似乎也淡定洒脱起来,这种澄澈清明不知是境随心生的低调谦卑,还是冥冥中与自然的天意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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