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啦在哭泣

2011-07-23 23:39 | 作者:朱建锋 | 散文吧首发

天光微晓,秋意甚浓。

在浓浓的秋的气息中,梧桐叶无边地殒落着,满地金黄。叶黄了,夕阳就疲倦了,夕阳倦了,人也就瘦了。倦了的夕阳在故乡月亮落山的这头,瘦了的人却远在天边;一段到天边的距离,我已经无所谓了,或许有所谓,但作为一粒吹往异地他乡的尘土,我回不去了。

落叶翩跹,落叶有落叶的沉思,落叶有落叶的幸福;叶落了,就省了发白须稀地记挂。就算老去,也可以安息了。

落叶归根,归于云南武定小小的咱啦村,归于夜夜夜无止尽思念的故乡。

我看到了故乡,看到了村小背后几多停滞呼吸,搁置一待我晚归的古梧桐,看到了温暖的炊烟。熟悉的瓦屋隐在炊烟里,炊烟浮云一样缠绕着晚霞。清瘦的梧桐,像恩师一样守护着村小,我那古老的村小哟,尽管简陋寒碜,但你毕竟曾经是娃儿们摆脱母语的地方啊!

我们咿呀囫囵吞枣般学着非母语的语言,如饥饿的野狼啃食血肉白骨,准备好远行;我们像贪婪的孩子,努力吮吸着母亲的乳头,并挣脱她的怀抱,然而,村小如我时常见的母亲,只是温情脉脉地注视着我们,没有怨言。

疲倦、清瘦的黄叶经不起西风猛烈地吹打,像蝴蝶一样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它仅能容身的小窝。无数的枝桠如路标似的指着出村的路口,像一位智慧老人,临行前给人最后的交代。

从村庄到外面,只有一个起点,从外界归来,只有一个终点,两点之间,只有一条唯一通道,每个离开咱啦的人,无形中带走一枚绿叶,却留下一个季节。时不过,境未迁,西风就会把脚步带回。

在黄叶与绿叶间思索,也许苦难也是希望,也许失去也是一种新的拥有,也许结束也是一个轮回的开始,也许人生如叶,只有等待尘埃落定,才能获得新生。

我看到了故乡的大山,山外叠山,层层叠叠,正好,山里的单调突出了山外的精彩,山里的贫瘠渲染出山外的绚丽,总而言之,山里的一切都让我们对山外抱有幻想和期待。我看到了故乡的黑山羊,在山崖上扭曲着身躯艰难地吃草,仙人掌也悬于半空,相互争着开出苍老的黄花,难道,它们也想带走一片绿叶么?

我看到了我的土掌房,秋天时堆满衰草和枯叶,天时知了聒噪,一串串黄包谷充当着富足的角色,守望着燕子南归,筑巢生子,总是和彝家儿女那么和谐地相处。

咱啦的村庄,远行人的起点,游子的归宿。假若一辈子只能安安稳稳地,守候这小片圣土,于是守住了一生的幸福。我愿,自呱呱坠地那一刻起,成为双褪残缺的守望者!

我看到了村小里的孩子,穿着烂胶鞋,手提一只铁碗改造而成的小火盆,鼻涕涟涟地行走在冬晨的田野上,脚趾外露,踩着碎冰吱吱作响,依旧笑语盈盈暗香去。

我看到了母亲,在我临行前千叮万嘱,看到了她日渐缩小的脸,又黑又瘦,上街总是讲一口不流利的本地方言。我看到了母亲慈祥的面容上泼散的泪水,在受苦受累的日夜温暖我被抛弃、背叛、冷落和挫伤的心灵

落叶归根,我甘愿化作故乡的一捧泥。我们苦苦挣扎,从上村小就开始学非母语的语言,我们从出生就开始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在异乡日夜受思乡的煎熬;我们去闯荡世界,结果却被社会掏空了理想;我们追逐形形色色的人学摩登,到头来往往摆脱不了泥土的气息。

离家的人,是什么让你有去无回?是什么样的诱惑使你勇往直前?绿叶黄了,新长的绿叶也黄了。我们是贪玩的孩子,在外面逗留得太久,一晃就是几十年,我们极其暂的一生,究竟能有多少个几十年?该回去了,去看看生我养我的故乡,去看一看枯了黄了的梧桐叶,再去走一走咱啦泥泞的土路。

昨夜星辰昨夜风,我却用一生去相信故乡从未改变,小依旧,流云依旧。城市的水泥路没有故乡泥土的芳香。城市,包装着我们的外身,却隐藏不住我们沧桑、疲倦的双眼,也保护不了我们脆弱的心灵。

我曾经痛恨我的村庄,也恨着我的母亲,恨为什么将我生养在这里,恨让我学了非母语的语言认知外面的世界。

如今,黄了的梧桐叶绿了,绿了又黄了,我从幼嫩的绿叶长成了成熟的黄叶,因此我就这样深深上了故乡。

了,我背着破旧的行囊,行走在归家的泥巴路上,身后的脚印比离开时留下的深多了。

下雨了,想着母亲为我燃起炊烟,给我煮腊肉吃的温暖。

是的,下雨了,漫天秋雨覆盖了咱啦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狗,天空失了往日的清晰、真实,徒增了几分浑浊与虚无。

天地同青,人迹绝无,那个昔日在我睡梦中令我醉生梦死的国度变化着,日复一日在稀薄的阳光下满目疮痍。

秋意甚浓,西风正紧,梧桐叶如蝶飞蝶谢,我却听不到鸡鸣狗吠,只听见一个世界哭泣的声音。

是的,我回不去了,幸亏这世界还有一样属于我的礼物。

偶尔可以梦回故乡,真的,我该知足了。

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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