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都

放眼地图，望黄河东去。“几”字形倏地折了下来，会水于郑州，夹杂着微微黄土腥气无声东去。

故地重游，已无需乘筏渡水。现代化的快车道披荆斩棘直奔开封城去。郑开大道一改往日的宁静，人恍然多了起来。

过得中牟县境，汴京城微微闪现出来。

丁亥岁末，已是寒风扑朔之时。皇城贵气，千年故地。这片曾经潜龙伏虎的地界儿，凸显悠久起来。北有邙山。黄水之险，中守嵩山之根脉。少林之风尚，外辖九州，尽俯中华山河。

车行愈急，阔地渐广。偶尔几个馒头状的小土丘扎起眼来，旁边歪歪斜斜着的半缺蟠龙碑与此时欢畅的心情挣扎起来。土丘之侧零星点缀几弯老树，半佝偻着风催日晒的躯干颤抖着。我想下来走走，可是立即想起这是公交车。公交车没有站点是不会停的。再说了这里是荒郊野外的，你小子疯了啊？！谁会下车？谁会让你下车？

挪过已经远去的目光，几个同行的朋友斜倚在舒适的豪华宇通大巴座上酣然入睡。罢了！罢了！也难怪，整日奔波于学习工作的人流之中，难得一回清净。酣然入睡也不失为一次真正的解脱。

纷芜之事，尽归脑后。

。1。

入得城来，已是下午1点多钟。

102路公交车直入大相国寺车站。加长的郑开城际公交可以深入皇城腹地。车水马龙的包公湖畔，被车轮滚过，被战火和马蹄纵横而过的历史陈迹再一次被游人和社会审视。碾过七朝宫阙，七雄之魏、五代大梁、汉、晋、金、宋、周。每一次大祚轮回的岁月里都会奔腾四起的金戈铁马，鼓角争鸣，早已被马达的轰鸣声所湮没，悄无声息。或趋于湖下，或趋于地底，是徽宗不安之心的鉴证也是历史对我们最无情的鞭笞。

七朝风流，只留下无数后人精心雕琢的仿制品。

包公湖畔也铺上了一圈厚实得黝黑的柏油路。湖侧迎风而立的还有那茶碗口般粗细的柳树。包公之名想必也是天下老少皆知，秉公断案，执法如山是对他最实诚的评价，于是他也成了无数老百姓心目中的清官化身。侧身而望，湖畔那座硕大的照壁，青砖灰瓦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开封府大门就隐于照壁石后，坐北朝南。几个朋友顿时游意大盛，仿佛为能见到千百年来无数世人敬仰的包青天办公故地而臆想起来。

红漆木柱，雕梁画栋，两座颤巍巍的大牌坊迎面而来。“宣化”“承流”四个斗大的鎏金大字也在午后的阳光下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采，显得熠熠生辉起来。

千年故地，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摆设。历经战火贼乱还有黄河母亲的青睐，开封城纵有多少朝的皇根龙气也显得微不足道了。开封府衙虽有范仲淹。苏东坡。包文正之辈的风华罡正浩气，最终也只能幻化成而今的游人玩士嗟叹叫好之地。无怪乎至圣的宣化牌坊也要由现代化的钢筋大梁来支撑着。

踱步湖畔，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柳枝轻摇，陡然让我想起了那幅不朽的画卷……

。2。

沿着中山路北上，已是五点五十分。

马道街里无尽地向外飘散着名吃的不俗。开封城之所以忽地在傍晚时分又喧闹起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这名冠九州的小吃。

“灌汤包子六毛钱一个……白氏花生糕。。。羊肉汤，鸡蛋灌饼一块八！……”黄旗绲上红边的招子在店门斜挑的竹竿上迎面错开，招徕钱夹鼓囊的游客。红男绿女们穿梭于其间。我们就近拣了个炒河粉的小摊点坐了下来。在昔年的万岁皇帝身边吃饭，而且还那样呼呼拉拉的大声喝汤，大口吃面的确是一件快事！完全忘乎所以，我就是我，甚而至于恍然将自己也融入到了城里去。

穿过那条用很大的圣诞树装扮的十字路口时，朋友很是惊讶，大喝：看！圣诞树！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我微微笑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麦当劳。金碧辉煌的麦当劳占据了整个街角，一串串大红灯笼从房顶上直欲坠下。我举起相机顺势拍下了这令人诧异的盛景——原来外国的美景在中国气派十足的地方也可以看到。于是忽然为乾隆皇帝感到不值起来，你看人家早在宋朝的老皇城里开了店面了，你还抵制外货，终落下了个愚昧之罪过。

斜睨了两眼宋都御街那两个全副武装的石雕宋代骑象武士。龙亭广场似在眼前，这里有让你感觉到什么叫时空错位的宋街门店罗列而过。

呵呵！好不气派！

撇开此地，沿着杨家湖尽往西去。翰园在右，天波府靠北，清明上河园里传来喧天锣鼓的叫喊声。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曾经诞生了那个千年不朽的传奇。翰林学士张择端，山东东武人氏，字正道（《味水轩日记》言作宇文友）。于徽宗赵佶朝当名供职，自成一家。

有人说没有他的偶然名作《清明上河图》，开封城大约也会被世人所以忘了吧！说的人不免夸大其词，看的人不免危言耸听。

图是幅好图。

现在我就站在张正道的铜像前。宋服汉士，前躯微颔，捧着的那卷物什，我估摸着就是那张画儿——长525公分，宽25。2公分，人物814个，牲畜73头，树70棵，房100座，船只29艘……呼啦啦电影般闪过脑海中去。

没见过真迹，说是真图在北京故宫博物馆里珍藏呢！在一个文玩店里就横着幅仿真版，红绢黄底，梨花木雕匣，赵孟顤的题跋，凉州太守杨秋帆的序文，三希堂的宝鉴……展图走览，柳条直上，汴河奔流，酒肆勾栏，仓促往来。开封城里的树，尤为柳树，最是别致。常人眼里柳树永远柳条下垂，可这里却枝枝擎天，怒发冲冠之感油然而生。

据说张翰林身后的园子就是他呕心沥血数米画卷上辉煌的宋景象，是真的吗？

我却始终没有一饱眼福的决心。也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因为那个时代太遥远了。我实在无法将自己融入到这现实中的清明上河之景中去。

余晖落落，洒在“清明上河园”的高幡之上，亦迸溅在杨家湖平静的水里。

凉月隐隐，翰园犹在。远照在不远处龙亭的白石桥上，寂寂无声。

。3。

孤月高悬，在一个即感新奇，又觉肃然的异地，想去睡一个好觉是很难的。踩着积水结成的冰棱，信步走去。东城人亦渐稀起来，我们想去夜访铁塔之景。

解放路北行，遥望见安远门横北而卧，硬生生将路压在了城门之下。铁塔公园就在开封城东北角，两面环古城墙，北邻中原最高学府——河南大学。一行人见得有一所牛气的大学都想见识见识，于是便改道由明伦街走去。夜幕中的老京都人也显得行色匆匆起来。渐往城缘走去，宋风古韵愈显苍白无力。房地产公司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将不远处当时13层的高层建筑——铁塔也比得渺小了许多。

在中国，尤其是古代人们最讲究脸面，也就是所谓的面子。所以男女婚嫁需门当户对，有钱人家叫豪门，吃糠人家叫寒门，家里出了个有能耐的叫光耀门楣，家里出了败家子儿叫家门不幸。于是门就成了中国人很多时候说话办事的代名词。

这就是河南大学的门：中架琉璃拱椽，单脊，两侧小门估计是按黄金分割的比例设计的，恰到好处，又不失名家风范。大学之所以为大学是要看他的风貌：中庸。仁和。圆润。朴实。

月色缓缓移了过来，铁塔就在这浑圆的学术阵地中巍巍矗立。开封府城墙也充分发挥着自己的忠勇之义，将名府和宝塔严严实实的裹着。护城河散发这与中国很多城市河流一样的味道静静流淌下来。

披星戴月，沿着霓虹中的夜色，走遍了曾经有过七朝风流的故都。

寒气渐褪，东方闪现的鱼肚儿白催起了我们的归程。

火车的隆隆声由东向西刺破故都的宁静呼啸而来。开封府衙里忽然传来诺大的声响，有个卖贴饼的老人告诉我们是巳时升堂的鼓声。静耳细听，果不其然还夹杂着好似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想回去看看包龙图的铁面无私，想回去看看大宋朝的辉煌胜景……可是又怕回去的车没了，难分难舍一阵，径向车站走去。

实在不想再坐汽车回去了，朋友们说汽车太舒服，只顾着睡觉而忘记了欣赏窗外的七都之景。

“汽车快，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啊！你看咱的古都不就很喜欢跟上时代走走吗？……火车慢，都落后了！”我拍了拍脑袋，径向汽车站走去。

突然一种莫名的心酸涌上心来。

今天的火车也已经开远，想找也找不回来了呵！

回首再看一眼这个历经沧桑的时代老人……

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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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月1日与友游汴京归来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