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小卫

一见就知道他是个可怜人，佝偻着腰，点着头，是那种一上一下幅度较大的连连点头，你回他一个笑，他又更大幅度地对你再点几下脑袋，问他一句话，他很用心的望着你，嘴张成个圆形，努力地哦、哦几下，似乎用了很大的劲，才憋出一句话来回你。他就是小卫，有点智障，身体也不怎么好，不能干重活，在外国语学校看门。外国语学校原来是一所私立中学，后被政府收购为公办学校，设小学和初中部。小卫的主要职责就是守着那些上学的孩子不让他们随便出校门，所以，孩子上学，他守门；孩子放学，他休息。他以守门为最大的快乐，每天一丝不苟为所有进出那道门的人开门、关门，不气、不恼，耐心十足地与那些想要逃课的孩子磨牙，他是我所见过的门卫里最尽职的一个。

我们是县属的一家培训机构人员，原来办公的地方被开发成住宅楼，而新的办公楼至少要两年才能完工，所以就暂借外国语学校的一栋闲置楼房过渡办公，当然，这里还有个原因，就是外国语学校的电化教室、食堂等可以满足我们开办培训班的需要。

我们每天上班要先进小卫守着的那道门，然后穿过外国语学校的主教学楼，最后才能跨进我们临时办公室的小院子。

他一个月只有几百元的看门费，日子过的寡淡，老看见他清水煮白菜就着一碗米饭。大家可怜他，进出时偶而塞点吃食或者水果给他，一次，一个朋友从乡下给我弄来一箱土鸡蛋，我顺手拣出10个放他桌上，他的嘴张的更圆了，哦、哦、哦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把头更深深地点着，我摆摆手，快步出了门，说实话，瞧着他，揪心。

我们办培训班时，大伙喊他来吃饭，小卫乱晃两只手就是不肯来就这免费的餐！强拉他来，竟然双手合十，给我们作揖，我们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叫食堂的大师傅连菜带饭送了一大盘去，令我们没想到的是送去的饭菜他原封不动端回，问及原因，他说自己肠胃不好，吃了会拉肚子。我们开班吃的是分餐制，二荤一素、一汤，没多少油腻，他的身体竟连这点油荤都承受不住！于是，我们对他越发的同情了，第二天，便叫食堂里的师傅端了一盘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油煎果和几个茶叶蛋送到门卫室给他，可没想到的是，他再次原封不动送回，这下不用想也明白，所谓“吃了会拉肚子”，“肠胃不好”只是他拒绝我们的借口。唉，何苦来着，日子过的那样，却不肯领我们的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时间一长，培训中心开班就有免费的午餐吃的消息在外国语学校院子里不胫而走，那些扫地的、倒垃圾的、送水的、还有外国语学校几个家住较远的老师也来蹭饭，我们头也乐得做好人，在保证培训学员和内部员工就餐前提下，只要有多就分给他们吃，毕竟浪费可惜了。只是，小卫还是叫不来，仍然吃着他的清水煮白菜。后来，询问外国语学校的老师才知道，小卫平素最怕别人说他可怜，也从不接受他人的施舍。

转眼，外国语学校的孩子们放寒假，年快到了。一天下班时，我们小院的门卫交给我袋东西，说是小卫给我的，并且留下话说，如果我不收就是瞧不起他，我打开一看，一包莼菜干、一包笋干。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要那可怜人的东西！我想立即把东西还给他，门卫告诉我小卫回家跟老母一起过年去了，并且他给我好几个同事也留有礼物，我看见每份东西袋子上还写有名字……，我拿着两袋东西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同时也明白了，小卫虽有智障，但是并不傻，我们的善意他收到了，并且记在心里，还晓得挑个好日子来还我们一份情，只是我们心里不落忍，他回赠的东西的市价远超过了我们随意给他的那些吃食。

开学了，我和同事依然从他守着的门进出，只是大家再也不敢随手塞给他吃食，怕他又绞尽脑汁买东西回赠我们，那样的话，不仅没帮到他，反倒让这个可怜人的日子过的更辛苦。

后来，福建南平发生一男子在学校门口连杀13名小学生的事情，经报道后，引起社会恐慌，更没料到的是此事件还连带小卫被辞退，因为不知是谁提出说，这么一个弱智并且身体还有病的人守门，怎么能保证孩子们的安全？现在的孩子多宝贵啊，一家才那么一个，真出了问题谁负得起责任！因此，谁也不敢给他说情，小卫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哈着腰、张着嘴的走了。

外国语学校后来连着换了好几任门卫，我和同事私底下窃笑，或者，他们自己也感到“新人不如故”吧！那为什么不把小卫请回来呢？当然，人家单位的事，我们不好过问，只是每天进出那道门，看着面无表情的门卫，就会想起小卫那傻笨的连连的点头。唉，也不知道小卫找到事做没有，他的日子怎么过啊？

小卫好象知道我们在惦记着他，几个月后的一个早上，我们去上班，一眼就发现他与外国语学校新聘的门卫俩人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热情地与进门、出门的每一个人点着头，我们以为是外国语学校把他请了回来，他摇晃着两只手，表示不是，他是到这来坐坐，来告诉我们明天他要去一个小区当门卫，以后没时间来玩了。他说的那个小区离这不远，好些人的孩子就在外国语学校就读，他能去那里看门，说明大家对他当门卫是满意的、认可的。我们都为他高兴，向他祝贺。他也非常高兴，一个劲点头，又哦、哦的告诉我们，说，他骑自行车去看了我们的新大楼，好漂亮啊！

小卫真不傻，还知道去看我们的新楼！他为这群人守过门，这些人就要搬到漂亮的新楼去了，他显得比我们还高兴！我们欢迎小卫以后去做客，他愉快地答应了。

有时，我不免想，我们先前也见过可怜的人，为什么独有小卫牵动着大家的心？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小卫可怜但不可嫌，不争、不乞、不求、不贪，生活在最底层，却甘守清贫，甚至自觉到一个正常人也难坚守的境界，他之前的一切谢绝，包括给我们作揖，只为守住他做人的尊严，他地位卑微，但是他的灵魂却是高尚的，在高尚的灵魂面前，谁能不怀有一颗敬重之心！

人啊，不论生活给你怎样的难堪，只要自己不趴下，别人就没法把你当泥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