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的苗儿三

师傅终于病倒了，脸色蜡黄蜡黄的像秋天里的一片黄叶那样弱不禁风。即便是到了这一刻，苗儿仍然不相信她的强壮坚毅的师傅会倒下去，她还以为是梦，一场恶梦。师傅告诉她，是尿毒症，一种很难治愈的病症，生命走到这一步已成风中残烛。他希望苗儿能离开他，去寻找应该的幸福，他不能给予她也就不愿拖累她。苗儿哭了，抱着他，摇着他，捶着他，我不离开你，我不要你死，我要救你，你是我的脊梁我的大树。

师傅昏了过去，听不到苗儿的哭诉。苗儿眼泪汪汪地拉住医生的白大褂，扑嗵跪下，医生拂开她的手，说：这种病不光是要钱，还要有适合的肾源，才有重生的希望。

第一笔住院费就已经让他们曾经寄予厚望的存折归零，而护士告诉她这只是九牛一毛。

师傅醒了，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责怪她不该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花光，骂她不聚财，要赶她走。

她笑了，说我不会离去，陪你生陪你死，你不愿医我就学祝英台陪你一同走黄泉路。

她偷偷拨通了师傅家的长途电话，第二天师傅的父母带着一大帮子人来了。那位像一堆豆腐一样的女人就师傅的母亲，劈面就给了她一大耳括子，骂她是个狐狸精害人精。“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不测，一定唯你是问！”她不争不避，默默地承受了，她心里说“我准备好了”。

师傅的家里开了两家超市，钱不是难题，真正的难题是适合的肾源。直系亲属都查遍了，只有师傅的母亲能够配型，可医生说她由于太胖双肾功能都不理想，要经过严格的减肥过后才能确定能否适用。

师傅的母亲情真意切地说为了儿子什么苦都愿受，哪怕直接用刀在她身上剐肉呢，一定要学习捐肝救子的“暴走妈妈”将减肥进行到底。可是仅仅坚持了三天，她便趴下了，她坐在医院边的水泥路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最后举起巨藕般的右臂宣布：“买肾，二十万！”

唯一的希望就这么眼睁睁地熄灭了，苗儿的心火烧般痛。她真想到哪里能找到帮助美人鱼的那位巫婆，她卑卑怯怯地找到主治医生，请求医生让她配型试试。医生说你开玩笑，非血统关系配型成功的机率万分之一都没有，你以为世上的奇巧事就被你遇上了？她蹲在那里抱着医生的腿，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双眼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医生，直到有人来找医生，她便乖乖地放手。但一发现医生空闲下来，她便又去抱住医生的腿。医生说我的小姑奶奶，我忙得很呢！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干吗还那么执着？她说试试看吗，不是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么？

没想到这万分之一缘分真的被她逮到了，医生惊得嘴巴里能塞进乒乓球，师傅的母亲包饺子一样将她拥在怀里，感谢有她儿子的生命便有望了。并反复承诺二十万无决不食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肉的脸居然也会笑，她说她不要钱，只求能和师傅在一起。

后来的情节发展一如推理般顺利，师傅在做移植前的保护性治疗中，她可以天天过去相陪。师傅的父母对她都很好了，还经常关照她，问她要不要买衣服买化妆品。笑容平摊在大家的脸上，给白色的病房增添了许多温馨和快乐。

她和师傅说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那个被描绘了千万遍的未来的小家。她说要在后院栽一蓬栀子花，他说菊花好；她说开两畦菜地，他说挖个小鱼池；她说窗帘要粉红色的很浪漫，他说天蓝色能让人心境平和——她说不跟你讲了，老是故意做对，他说不行就两样都要，窗帘一边粉红一边天蓝的，就像移植成功后我的身体里有你一样。她笑了，伏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捶他。

希望就像开春后的小苗，一天天茁壮地成长着，终于到了手术移植的那一天，她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喜悦而又庄严得像一个行将出嫁的新人。是的，她将自己最纯洁最神圣的情感连同自己的生命交给他，从此以后她和他将是任何力量都无法分割开的一体了。她一点也不怀疑现代医学技术的可能性，她知道，就在她下一次醒来时一切美好的期待都会如期而至。

在护士将她向手术室推去她的，她看到了她的父亲，父亲还是那么黑瘦，头发又白了许多，她的心里一阵酸酸的，她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爸爸”。父亲好像听到了，弯下腰眼里似有泪影。

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她又做梦了，梦中有王子，有小鹿，有漂亮的红舞鞋，可她的喉咙很干涩，唱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很快她发现所有的人物都悄然退去，就像一场舞会散场过后，只有她孤独而又落寞地傻站在那儿。

父亲来了，牵起她的手，她茫然无措地跟在父亲身后，好像身边还有很多人，好像是走在空旷的原野上。

霞老师在那头等着你呢！父亲说。